《山城棒棒军》中的“女强男弱”式婚姻

从任何意义上来说，《山城棒棒军》都是四川方言电视剧中当之无愧的第一。

不过这次观看，我的关注点放到了剧中的三对“女强男弱”的夫妻/恋人搭配。“女强男弱”，即女的比男的更聪明，更有本事，经济地位更高。在当下的网络环境下，这种搭配一定会被劝分，网友总是想当然地觉得，这种搭配是“反常规”的，因此绝对不会获得幸福，更不会长久。

但现实总是远比网友想象得复杂，“女强男弱”的婚姻不仅广泛存在于现实生活中，而且其中的大部分还异常地稳定和谐。《山城棒棒军》的导演也敏锐地观察到了这一点，使得这部剧在婚恋关系上也具备了现实主义的多样性。

但问题就在于，一种看似“反常规”的搭配，却又能如此稳定和谐，其中的奥妙何在呢？这就是我想探索和分析的。

我关注的三对夫妻/恋人，分别是车车灯和王达明，张淑慧和赵嘉陵，于芳和蛮牛。

1. 车车灯和王达明

首先，如果把时间倒回结婚的时候，车车灯绝对是很感动的。因为王达明是工人铁饭碗，而车车灯只是个卖猪肉的。在八九十年代，工人找工人，事业编找事业编是一种惯例。因此可以想见，王达明为了娶车车灯，绝对是顶住了父母巨大的压力。因此，他们只可能是因为爱情而结婚的（而且他俩也都是大帅哥大美女，肯定是相互吸引，最终跨越阶层而结合）。

而时间推移到电视剧中的年代，王达明就下岗了，整个家庭全靠车车灯卖猪肉撑起来。不仅如此，王达明觉得当工人光荣，而卖猪肉丢脸，天天就干坐着，不是看报就是下棋，反正不愿拉下脸挣钱。估计观众看到这一段的时候都会嫌弃他，这么不负责任，完全把生活的重担甩给老婆，要这个老公有何用？但车车灯居然没有一句怨言。我认为这就和上一段所说的有关，车车灯记得王达明不顾一切都要和她结婚的情谊。另外，可能车车灯也认可当时的社会氛围，觉得老公当工人确实脸上有光，被下岗则既冤屈又丢脸，所以能容忍老公的失落。

但真正能让人观察出他们的夫妻关系为何如此稳定，还是在车灯灯累到住院以后。王达明那种焦急、心痛的神态所有观众都看在眼里，他无微不至地照顾老婆，倾家荡产地给老婆治病，发疯似地到处卖猪肉。儿子可以饿肚子、吃方便面，老婆则要吃得好、照顾好，面子问题也被抛到九霄云外，只要老婆可以康复。这些行动意味着，在王达明心目中，最重要的就是老婆。虽然他因为下岗的心理打击，一时没有意识到老婆的忍耐与辛苦，但当他意识到之后，他就绝不会再让老婆受苦。这是尤其重要的一点，也确实是由始至终都刻在两人婚姻关系中的一点——在王达明的心中，老婆是最重要的，为了娶到她，可以违抗父母之命；为了治好她，可以被所有人嘲笑“虎落平阳卖猪肉”。或者说，他对老婆，有着持久的爱与欲求，车灯灯会感觉到自己被爱，被放在了王达明生命中最重要的地位。

因此后面的故事其实是顺理成章的，当车灯灯提出要王达明求亲戚借钱，自主创业时，王达明虽然还是有面子包袱，但依旧听老婆的话，跨出了身份转换的第一步。他本身不懒，加上老婆相当精明能干，最终还是闯出了天地。最后一幕尤其值得注意，王达明和车灯灯请把王达明搞下岗的车间主任去酒吧，故意点好几百的喝不完的饮料，就是要卯车间主任的面子，报当年的被下岗之仇。车灯灯当时的态度，明显就是在支持丈夫，要帮丈夫出这口恶气。这说明他们从来就是夫妻同心的，这样的关系当然是和谐而牢固的。

2. 张淑慧和赵嘉陵

到了张淑慧和赵嘉陵这里，他们就不存在刚刚说的“跨越阶层的爱情”这一条件了。两人结婚的时候都是普通农民，没有谁高攀谁。但他们也是帅哥配美女（虽然我没有看出赵嘉陵帅在哪里，不过剧中其他人都这样认为）。两人进城打工，张淑慧从火锅店服务员一步一步打拼成了领班，并且还要成为火锅店老板，而赵嘉陵则一直是一个棒棒，不仅如此，张淑慧还有追求者（因为火锅店不招夫妻，张淑慧隐瞒了自己已经结婚的事实）。所以，观众都会替赵嘉陵担忧，他会不会被张淑慧抛弃。但实际情况却是，虽然张淑慧工资更高，工作能力也更强，但两个人的感情好得不得了，最后还一起回乡里开了火锅店。

具体的原因，我们可以从两人的几次争吵中看出来。电视剧中他们的吵了好几次架，都是吵架吵成了秀恩爱，这恰恰赵嘉陵大智若愚的体现。比如，赵嘉陵想回家看女儿，跟张淑慧抱怨，张淑慧觉得没有存够钱，还是再呆几个月，两人就吵起来了。你会发现，两人看似有冲突，一个想回家一个不愿回，其实根本立场是一致的。赵嘉陵心疼自己的女儿，那张淑慧这个当妈的只会更心疼（我们还要注意一点，赵嘉陵心疼的是“女儿”不是“儿子”，这在那个年代是多么可贵），因此，赵嘉陵吵这一架，只会让张淑慧觉得他是一个有责任心的人，而不会觉得他是在找麻烦。再比如，赵嘉陵因为火锅店老板追求张淑慧，所以要和火锅店老板对质，夫妻俩不要这份工作了，而张淑慧想保留这份工作。赵嘉陵的出发点是，我的老婆这么漂亮，你火锅店老板绝对不能打她的主意（这里又有一个要点，赵嘉陵从来没有说过张淑慧勾引老板这种混账话，也就是说，他心目中的敌人从来都只有其他男人，而老婆是他要保护的人）。放到张淑慧这里，看到自己的老公把自己奉若珍宝，敌视其他男的，她心中绝对还是高兴的，这说明她的女性魅力在她老公那里得到了肯定。换言之，也就是我们上文说的，赵嘉陵对张淑慧有着持久的爱与欲求，结婚生子这么多年也没有消散。所以张淑慧最后其实让步了，他们又在歌乐山辣子鸡店找到了新工作（经过在火锅店的打拼，张淑慧也充分认识到了自己是有能力的，换个工作地点照样能做得很好）。还比如，火锅店老板给张淑慧买了套衣服，让她接待贵宾的时候穿，赵嘉陵看到了，第一时间的评价是“好看”，接着知道价格了才觉得“太贵了”，这两个评价都是他真实的想法，但他把“好看”放在“太贵了”之前，就已经能说明很多问题了（比如，有的男的不希望自己对象太漂亮，因为漂亮了容易被抢走，有的男的不希望对象多花钱，基于这些立场，说出来的话绝对和赵嘉陵是不一样的。赵嘉陵希望自己的老婆漂亮，他爱她老婆的外貌，也爱她老婆的心灵）。

当然，还有不能忽视的一点，和王达明一样，赵嘉陵虽然能力较差，但本身不懒，甚至可以说很勤快，老婆交待办什么事，都是办好了的。所以总结起来，张淑慧之所以这么爱赵嘉陵，就是因为他人长得帅，并且对老婆有持久的爱与欲求，把老婆放在了自己心中最重要的位置，还有总体上勤劳，老婆下了指令就会认真行动。因此，这其实和车灯灯爱王达明大体上是相似的，没有那么大差异。

3. 于芳和蛮牛

其实于芳和蛮牛是最不反常的，因为蛮牛虽然一直是棒棒，但是能力很强，只是缺一个机会。电视剧最后蛮牛准备回乡与教授一起栽种果树，其实就能够预见他未来的成功了。可惜蛮牛却因为和歹徒搏斗牺牲了。但重点在于，于芳完全不关心蛮牛的工作与收入，一直深爱着蛮牛，她在其他人面前是雷厉风行的厂长，在蛮牛面前却温柔如水。

根本原因就在于，他们是在村里一起长大的青梅竹马，十几年的长久接触已经让于芳充分认识到蛮牛是一个什么样的人，而进城短短几年两人的发展差异，与之相比根本微不足道。

那么蛮牛到底是什么样的人呢？从于芳在最后一集的追忆中就能看出。她说，她知道自己脾气很坏，但蛮牛从来都是让着她，甚至到了打不还手的地步，一直耐心地陪在她身边。要知道蛮牛可是个壮汉，而且是个能见义勇为的人，他对于芳打不还手，那只能是他不愿意还手、舍不得还手。他愿意让于芳任性，因为就和上面两位男士一样，他也把于芳放在了自己心中最重要的地位（因此我们也可以这样推论，一个大男子主义的男人，老婆绝对不是他心目中最重要的存在）。蛮牛认可她的聪明与勇敢，两人在村里时，他甘于陪伴在她身边，听她使唤；蛮牛尊重她的人生选择，当于芳选择躲避哥哥，逃出乡下，自谋生路时，蛮牛没有替她做主，让她回村，而是相信她能闯出一片天地；蛮牛成全了她的未来，当她表明要继续创业，在重庆城扎下根时，他收回了自己的千般挂念，只说有缘再见，牺牲在了回乡种树的前夜。这种认可、尊重和成全，触动了于芳，这个一心要成为女强人的女性，心中最柔软的部分。她当然要努力改变自己的命运，但她也知道，即使她什么都不做、什么都不是，她也依旧是那个男人心中最珍贵的宝藏。也正因为如此，无论那个男人贫穷或富有，在身边或在他乡，她都无条件地深爱着他。

因此，总结起来，这三对“女强男弱”的亲密关系，之所以能那么坚固与和谐，我认为是这些男性都有如下特质：1.长得比较帅；2.从身体到心灵都持久地爱着对方，把对方放在了自己心中最重要的地位；3.总体上勤劳，不会女方说了而男方不行动。

这三点看似简单，其实能筛掉很大一部分男人，至少从我的观察来看，很多男人就不满足第2条，即没有把老婆放在最重要的地位，有的是儿子比老婆重要，有的是家族比老婆重要，有的是自己的面子和事业比老婆重要。

但我也觉得，只要你愿意学，这三点是可以做到的，而且不一定真的是要“女强男弱”，如果男性本身也很强，再加上这些特质，那就是锦上添花，更加地好了。只是说拥有这些特质，或许可以让女方忽略男方的能力与经济地位，愿意与他共同构筑出坚固、和谐的亲密关系。

不具备这些特质的例子，《山城棒棒军》中也是有的，即“梅老坎式的婚姻”和“陈凯式的婚姻”。

“梅老坎式的婚姻”是完全没有爱情，纯粹的利益结合。梅老坎挣钱送回家，老婆负责生孩子养孩子（生了三个女儿，还是想要个儿），两口子就是按照分工过一辈子。

而“陈凯式的婚姻”是曾经有过爱情，现在则是没出大错，得过且过。陈凯的老婆长期以来都忍受着寂寞，缺乏来自于丈夫的正常的爱与关心，甚至陈凯还觉得她麻烦，这只能说明在陈凯心目中，有很多东西，都比老婆重要。

这两种婚姻模式，才恰恰需要“男强女弱”去维持稳定，道理很简单，要是女方事业兴旺兜里有钱，为什么还要和一个只会给自己添麻烦添堵的男人过日子呢？反正我作为一个丈夫，是想努力避免自己的婚姻变成“梅老坎式”和“陈凯式”的，因为很明显就能看出来，王达明和车灯灯，张淑慧和赵嘉陵，他们过得是非常地快乐的，而梅老坎和陈凯就有点苦哈哈的了。

2024.4.19

唐上程

（附注：“女弱男弱”式的婚姻，《山城棒棒军》中也有，那就是“孟小渝父母的婚姻”。这种婚姻也很稳定，但同样也不是爱情，只是弱者的相互扶持，被伤害与被侮辱的人互舔伤口，我相信没有观众看到此段会不感到心酸。但这也恰恰证明了《山城棒棒军》现实主义的深度，多样的婚姻关系，乃至世间百态，都被写进了这短短20集的电视剧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