春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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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篇影评可能有剧透
If I should meet thee
After long years,
How should I greet thee?
With silence and tears.
如果再相逢,时隔经年,
我该如何向你致意?
以眼泪,以沉默。
1958年秋,德黑兰,行色匆匆的纳沙阿里带着新买的小提琴走过街头。
突然间,他停下脚步回头,喊了一声,
“依兰?!”
擦肩而过的女子转过身来。
他又急切地补了一句,“你不记得我了?”
“抱歉,说真的,一点也不记得。”灰白色头发的女子回答道。
这是电影开场,也是结局。
不同的是,结局时她转身离去的一瞬间泪流满面,靠在街角的墙上掩面痛哭。
主角在老师面前演奏的时候,有一句台词,我印象很深。
Il nous s'agit pas de technique,il s'agit d'art.(这是艺术与技巧无关)
Car c'est par l'art, que nous comprenons la vie.(因为通过艺术 我们才能理解生命)
L'instrument est juste là pour faire jaillir la lumière! (乐器是为了让生命发光)
爱而不得,终成心魔。
纳沙阿里人生的挚爱只有两样,琴和依兰。梅子鸡,连同其 它的一切凡尘俗事,也只不过是喜欢,随时可以放弃的喜欢。
诗歌、绘画、音乐等种种艺术,无一例外都是需要一点灵气,或者一点波折的。
有人天生才华横溢,
王勃年少成名,李贺头角峥嵘,
十五岁的李白更是一袭白衫鎏金,得意了一千年的盛唐风流;
也有人命途多舛,注定在尝了蜜糖的甜后,咽下血液的腥与黄连的苦。
纳沙阿里总让我想到白居易。
乍看,确实有些荒谬得不可思议,但命运的吊诡与文学的共鸣似乎也在于此。
他们是同样的才华横溢,意气风发,
同样的爱而不得,形单影只。
很少有人知道湘灵。
她是一个村姑,也是白居易青梅竹马的初恋。
纳沙阿里在21岁爱上了依兰,白居易在19岁爱上了湘灵。
纳沙阿里只会拉琴,白居易只会写诗。
依兰的父亲拒绝他的求亲,白居易的母亲反对这段婚姻。
纳沙阿里在痛苦的相思中奏出了琴声的叹息,白居易在无望的苦恋下写出了悱恻的情诗。
纳沙阿里在41岁娶了不爱的数学老师,白居易在37岁接受了同僚介绍的婚事。
最终,纳沙阿里献上了生命来祭奠这唯一的爱情,白居易阅尽千帆再也不曾付出真心。
他只在诗歌当中流露出自己的意难平。
寄湘灵,寒闺夜,长相思。篇篇泣血,首首深情。
在天愿作比翼鸟°,在地愿为连理枝。
天长地久有时尽,此恨绵绵无绝期。
我们永远也无法考证,当白居易在写《长恨歌》时,究竟有没有融入那一段刻骨铭心的感情,深藏在心底的泪水是否因这缠绵悱恻的诗句落下一滴。
四十岁的他见到湘灵后写诗《逢旧》,继《长恨歌》后在这首诗里再次用了“恨”字。
在古代,“恨”不是恨,而是遗憾。
久别偶相逢,俱疑是梦中。
此去经年,再难重逢。
艺术家实在太容易在现实中潦倒,也太难有足够的能力来守护自己的爱情。我们不得不承认有时正是这毕生的遗憾才造就了他们的万丈光芒。
如果他们避开了相思之苦,也许我们就会少许多伟大的艺术家,多了很多平凡的世人。
但是如果让纳沙阿里和白居易自己决定,能够在爱情和艺术面前获得足够的自由去随心挑选,他们会选择什么呢?
也许他们宁愿做一个凡人。
或许对于情感充沛的天才来说,艺术本就残忍。他们不得不绝望的捅穿自己的心脏,然后蘸着暗红的血液来涂抹出人生的唯一亮色,而后人只会赞叹艺术的美丽,却闻不到泪水与血液的咸涩气息。
艺术,大概就是一场献祭。
不只白居易,这场电影本就真实。
它改编自导演伯父的真实故事。
整场电影被一种忧郁而迷离的气氛所笼罩。
在纳沙阿里全部的回忆中,亮色只有一处,那就是21岁的他与依兰相见时。阳光明亮,云霞烂漫,粉红与浅蓝色交相辉映,仿佛一个童话般的梦境。
但只要是梦,就终究要醒。黑、白、银灰这些冷色调几乎像是主人公吹起的烟雾,随着生活的一声叹息漂浮到每一个角落。
我们被蒙在迷离的烟雾中摸索,被部分的滑稽镜头逗笑,直到最后才发现这是一场彻头彻尾的悲剧,一场谁都没错,谁都犯错,谁都不幸福的悲哀大梦。
简媜在《四月裂帛》中写道,深情即是一桩悲剧,必得以死来句读。
看完《梅子鸡之味》后,我才明白这句话写尽了一切深情的悲哀。
很多情况下,我们都太难抗拒命运的安排。无论是感情还是事业,命运的试错成本都过于高昂,即使是天才也不一定敢迈出那抗拒的一步,我们害怕太多,怕只错一步便坠下悬崖万劫不复。所以我们只敢站在原地,任凭鬓发苍苍地老去,留下的只有风中破碎的叹息。
在影片的末尾,有足足五分钟的时间,没有一句台词,只有音乐萦绕着他们分开后的人生片段。
他们分开后的人生片段。初始离别时将显明亮的色调逐渐蒙上了一层又一层浓郁的阴影,音乐也由一开始高昂逐步过渡到忧伤哀婉的呜咽,两人的人生片段随着音乐加快的急促而交错得越来越频繁,几乎要洇出一种浓重得调不开的悲哀。
直到两人擦肩而过,纳沙阿里喊出一声“依兰”。
而依兰只是淡淡地回应道:“抱歉,说真的,我一点也不记得。”
这场爱,这把琴,终于都没了。
一切终于画上了句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