崇高与恐怖:观影“恐惧症 ”的消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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回忆起影片所包含的元素——深海、生死时速、敌国潜艇、断肢......上述要素随意择 取其一,都足以激发观众的恐惧心理。原本在面对同一电影时,一旦把多个主体的在场引入进来,影片被给予方式的广阔多样性开始发挥作用,观众就会唤起喜、乐、哀、忧、惧等不 同的情感,这几乎是不证自明的实践事实。但无论从课室的观影氛围、还是从内心体验来看,所谓观影“恐惧症 ”却离奇地从观众的情绪反馈中消失。这不由得引发思考:恐惧心理向何种情绪转化?又是哪种情感始终占据着观众的心理制高点?
恐怖的营造与崇高的发生 一、恐怖情景的设置 《怒海潜将》作为一部励志电影,整体基调固然昂扬向上,从上文剧情梗概上看也充斥着英雄主义的壮志豪情,但当我们不带特定情感目的对它进行考察时,就会重新发现多处被“遗忘 ”的恐怖场景。这部电影与潜水密切相关,故而浩渺无垠的蓝海与幽暗无光的海底构成全片最为丰富的 布景,也就成为对观众来说最为密集的“可恐惧 ”对象。康德即认为自然界是被表象为激起 恐惧的,“但现在我们努力去抵抗的东西是一种灾难,如果我们感到我们的能力经受不住这 一灾难,它就是一个恐惧的对象。 ”诚哉斯言,当士官长桑代冒着生命危险拯救落水潜水 员时,当卡尔在海底昏暗的环境中孤独作业时,当苏联潜艇突然在深海如幽灵般隐现时,那 种为自然强力所折服的恐惧感总会冒上心头,暂时地主宰观者的情绪。其中对海底的恐惧尤 为普遍,甚至现代心理学还创造出“深海恐惧症 ”这一名词来进行定义:对有这种症状的观 众来说,在看到深海图片、海洋生物甚至深蓝黑色时就会产生恐惧,发作时会出现心跳加速、 呼吸困难、流汗、震颤,胸闷作呕或胃部不适,严重时还会有窒息感,神志抽离或出现幻觉。 用海德格尔式话语来描述——如果观众代替潜水员潜入深海时,会感受到自己被幽闭的环境 所裹挟,周遭一片漆黑、一切存在者都消遁无踪,只剩自己孤零零地直面世界之存在的消亡, 这就是“畏 ”(Angst)的体验。除深海的恐怖情景外,影片中潜水员竭力救援的生死时速、卡尔在船板上遭受意外而左 小腿严重受伤、卡尔与桑代的憋气比赛等都可激发起观众某种程度的恐惧感。对上述几种情 景来说,不确定性成为恐惧心理产生的重要根源,这种不确定性的恐怖不仅由导演的自由创造度或者电影艺术形式的表现力所导致,还和情景中死(伤)亡的设置相关。 二、在荧幕前:恐惧中生发的崇高感 诚然观众不得不与影片各种恐怖情景的设置照面,但我们的心灵却全程为热血澎湃的激情所牵引,竟会在恐惧的对象面前生起崇高的情感。“谁恐惧着,他就根本不能对自然界的崇高作出判断,正如那被爱好和食欲所支配的人也不能判断美一样。 ”康德这番话向我们揭示出一项通俗易懂的事实—— 当恐惧感成为主 宰力量时,就会彻底排挤观者对崇高的感受。但同时他也隐含着另一层意思:当恐惧感与我们隔阂时,崇高感就可能获得生发的空间。他在书中也道出这层深意: 但我们可以把一个对象看作是可恐惧的,而又并不由于它而感到恐惧......诸如此类,都使我们与之对抗的能力在和它们的强力相比较时成了毫无意义的渺小。但只要我们处于安全地带,那么这些景象越是可拍,就只会越是吸引人。荧幕恰恰成为制造“隔阂 ”的工具,成为摆在观众与电影情节之间的中间物。观众被它 置入安全地带,从而为欣赏这种恐惧、并把恐惧向崇高转化提供了可能。幽邃的深海终究不 会淹没盛满明媚阳光的教室、潜水员的安危于今而言也已然是流逝于历史长河的 “他 物 ”......这种形式的恐怖通常只会造成短暂痛觉,并不能够获得主宰者的地位,然而崇高 正是从痛感向快感的转化中得以显现。当我们从对卡尔苦难经历的共鸣中恢复过来,就立即 能够畅快淋漓地观看他一路高歌猛进的奋斗史,为他的坚执鼓动、为他的功勋喝彩,崇高感 便开始占据情绪的高位。因此,在观影中,恰恰是从恐怖的场景中崇高得以生发,但尚未解决的问题是:恐惧感何以被崇高感取代?
无限与崇高: “恐惧症 ”的消失 崇高感可以说是审美感兴中最激动人心的一种类型。这是因为崇高的基本性质就是“努力向无限挣扎 ”,所以在体验崇高时,主体心灵始终处于一种强烈的摇撼和震荡之中。正是影片中流露出的与崇高紧密联系的“无限 ”,使观众得以克服各种类型“恐惧症 ”的干扰。以至于我们在回味之余,恐惧情绪不会成为彼此分享感想的关键词。 一、无限的物与精神 驰骋于蓝海的军舰、一眼望去唯见水天一色的海洋、深不见底的海底......诸如此类体 积庞大的事物不断地冲击着观众、给我们带来令人震撼的视觉盛宴。正如伯克所言:“对于建筑的崇高而言,体积上的庞大似乎是不可或缺的;这是因为在建筑的某些部分上,或者在 那些小的建筑上,我们总是难以获得无限的观念。 ”庞大的对象始终占据着观众眼前画面 的最大空间,它的可延展性进一步将原本固定的体积朝无限纵深,观众的内心仿佛也与波涛汹涌的海水同频共振。除物的无限外,励志电影中传达的精神力量同样具有无限性的特征。卡尔从军岁月中相 伴的破旧收音机上刻着“ASNF ”(A Son Never Forget:吾儿永不忘本),结合父亲嘱咐他 永远不要回来的话,刻词的意义才能够完整地呈现出来——“不忘本 ”不是不要忘记家乡, 而是不要忘记初心,失去“be the best ”的勇气与决心。正因如此,卡尔才能在“ 当伙夫、 做军官的杂役或者滚蛋 ”的绝路中开拓出第四条路,他不断地打破不公的陈规戒律、扭转白 种人群的歧视心理,还不断朝更高的目标迈进,完成从伙夫、潜水学员、潜水员到首席潜水 士官长的身份转变。突破有限而迈向无限,正是对卡尔精神特质的恰切描述。从导演拍摄技 巧角度看,对主人公高昂的斗争精神的持续表现构成了某种人为的无限。实际上,潜水员的职业群像也表现出这种无限的精神,“海军潜水人员不是战斗人员,他是救难专家。 遗失在海底的,他负责寻获;沉下去的,他负责捞起;挡在途中的,他负责移开。 好运的话, 他能死在 200 英尺深的海底,因为这是成为英雄的最低标准 ”,桑代的口令传达出潜水员这份工作的神圣性,精神的无限比物的无限更容易使观众有所体悟。 二、想象力的拔高:在无限中克服恐惧 “ 向无限的挣扎 ”并没有使观众像掉入黑洞中被无情吞噬,而是使我们得以在无限中让想象力任意奔腾,通过放逐想象的方式获得由崇高而生的愉悦感。康德如是说:而我们愿意把这些对象称之为崇高, 因为它们把心灵的力量提高到超出其日常的平庸, 并让我们心中一种完全不同性质的抵抗能力显露出来,它使我们有勇气能与自然界的这种表面的万能相较量...... 自然界在这里叫做崇高,只是因为它把想象力提高到去表现那些场合, 在其中内心能够使自己超越自然之上的使命本身的固有的崇高性成为它自己可感到的。诚然如此,在影片崇高的无限性中,观众的心灵被牵引到与之相匹配的高度;在想象力 的拔高过程中,观众的精神也不断与主人公的意志品格相契合。于是,当观看浩瀚海洋时, 我们不会把自己比作“沧海一苇 ”,而是以俯视的姿态将大好胜景尽收眼底。当注意力集中 于卡尔的奋斗历程时,我们深深为之感染,想象当自己以卡尔为榜样时,可以实现人生怎样 的目标。崇高蕴含无限、无限拔高想象、想象引起愉悦,正是在最终愉悦感的兴发中恐惧感悄无声息地消失在观众的情感表达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