戏剧的本质是人。人的本质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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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篇影评可能有剧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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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拉康认为,我们出生在语言染缸中,因此引入了“人”的概念,人的主体,即作为一个说话的存在。人的本质不是个性化,也不是精神和肉体的本质。人的本质是语言:话语、口述。」
这段话使剧作家梅特林克的一段话在我心中回响:
「诚然,真正美丽而伟大的悲剧,其美丽与伟大存在于言语而非动作中;而且不只是存在于用来伴随并解释动作的言语中,因为在表面上看来必要的对话之外还有一级对话。诚然,戏剧中唯一重要的是那些起初似乎无用的言语,因为这些才是精华之所在。
你几乎总能在必要的对话之外找到另一组似乎多余的对话;但是仔细想来,你会发现这是灵魂能够深刻聆听的唯一对话,因为灵魂只有在这里才能受到洗礼……」
这段话来自梅特林克的文章——《日常生活中的悲剧性》。写于1896年。距弗洛伊德出版《梦的解析》还有四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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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对话之外的对话”让我想起在团体里一位即将离组的女性成员向自己的悲伤滑去时,围着她的多位组员如何惊人地加速喋喋不休。水面忽然冒出一千张鱼嘴,拼命吐沫沫,想要忘记自己是鱼,想要忘记自己已经淹没在眼泪的海。
我则觉察到在身体里已潜伏了两天、已导致失眠的一种“前胸贴后背”的感觉示现自身。原来是痛。来自匮乏的痛。这种痛要求我收缩肩膀以靠近她,要求我手遮半边脸,要求我手抖、嘴抖、脸抖。我顺从地哆嗦了一些自己写的歌词:
“有一种痛,我遮遮掩掩。
有一种逃,我慌慌张张。
有一份爱,我扭扭捏捏。
有一种恨,我畏畏怯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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可是,这不是与我“学”到的观点相反吗?
——戏剧在行动中?排戏就是排调度?总之我们要先让人物“动”起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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二刷NTLive版《海鸥》时我大吃一惊。这次一开场我就被阿尔卡基娜的台词征服。不是台词。是她说的那些话,她说话的方式。是说话的那个她征服了我。随后我发现说话的那个他、她、他、她……也就是他、她、他、她们的话语也全部征服了我。他们这些在私底下进行的、不知道是在说给谁听的、也许是说给自己听的话语没有遭到任何破坏地全部涌出。涌现。因为无损而剧烈共振。直到化作两声巨响。
我被这种无碍震惊了。
一方面,导演Jamie Lloyd慷慨地移除了所有可能的阻碍:
无布景、无道具、无场切换、无音乐、无动作。
只有话语,凶猛流淌。
给话语一点自由,她就能掀起巨浪。
导演说:“我感觉优秀的演员们与观众的连接是那么强烈,我认为自己作为导演的任务就是尽可能别挡道。”
另一方面我震惊于自己的成长。一刷是在23年1月3日。也就是说,在16个月的时间里,我与该作品的距离从“清晨湖面的雾气、林中有月的夜晚”变成了“浸泡在爱、恨、死、活、痛、狂、无望、希望的湖水中。”
也就是说我与自己的距离从林中月变成了水中月。我能爱、恨、死、活、痛、狂、无望、希望了。
也就是说我从一只飞着的海鸥变成了一只死去的海鸥。我迎来了自己死前的死。我将从死中生。事实上我已经生了。这几天,新绿的垂柳向我倾泻恩典,每一朵樱花的小掌都为我喝彩。
第二天我去看布图索夫导演版的《海鸥》。还不到十分钟就起身走了。我感觉导演在争夺我对《海鸥》的关注。争夺的发起意味着发起者的已然失败。我考虑了一下,结论是我对布图索夫本人不感兴趣。这不是团体,不感兴趣,我就走。
复习一下我在《当我看戏时究竟想看见什么》里的名言:我从来没准备到导演那里去。导演应该到我这儿来。
升级一下:我对导演想说什么从来不感兴趣,导演应该对我想说什么感兴趣。因为是我付钱给导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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可是,Jamie Lloyd版的NT《海鸥》豆瓣评分只有6.1分呢,布图索夫版本的有8.6分呢,还凭这部戏拿了金面具奖呢。又来了,还是独立的议题。
我觉得我能猜到那些观众为什么离开,在NT《海鸥》的开头,在冈田利规《宇宙飞船中间的窗口》的现场,在团体。
痛在占据了我一小会儿,占据了团体一小会儿后,喋喋不休又开始了。我愤怒。我质问:“这里只有我一个人痛吗?!只有我一个吗?!!!!” 无人作答。双层对话已经开始。带领者回答:“他们这样,也是因为痛。” 我明白了。喋喋不休随后继续继续。和《海鸥》里的一众人物一模一样。但康斯坦丁不像我一样拥有精神分析的空间。所以他朝自己举起了枪。不过,第一声枪响只能让喋喋不休静止一秒。第二声,有些人根本就不会让自己听到。
我接受过的戏剧教育告诉我戏剧的关键是行动。or动作。我有点分不清。动作和行动的区别是?可以深挖。
我经验过的生活在挣扎冒头:是话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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接受了自己命运的妮娜死去,然后从死的幻灭中重生。现在她可以真的去飞、去表演了。
仅仅因为没有其他事情可做于是开枪打死海鸥的男人对自己扣动了扳机。有些痛,宁愿死,也不碰。
讲故事不是一种斗争,它既不会成功,也不会失败。(卡斯)
那生活呢?
参考书籍
《儿童虐待的精神分析》,主编[澳]弗朗西斯·汤姆森-萨洛;[意]劳拉·托格诺利·帕斯夸里
《谦卑者的财富》,莫里斯·梅特林克
《有限与无限的游戏》,詹姆斯·卡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