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只是一部电视剧的差距

因为三月份邯郸三名中学生杀人案的发生，让全社会的舆论再次聚焦到校园霸凌、校园暴力、少年犯还有《未成年人保护法》上。尽管司法系统及时介入，但对于三名凶手的下场如何，社会舆论与法律法条之间产生了差距。虽然刑法修正案对刑责的最低年龄进行了修改，但是依然无法满足舆论的诉求。法条犹如一块冰冷的铁幕，横亘在受害者与加害者之间，受害者凄厉的哭诉，字字泣血，却掀不起一丝波澜；加害者麻木的漠视，肆意嚣张，却如刀一般扎在所有人脆弱的神经。 但一波未平，一波又起。更多的校园霸凌事件在这个早春时节，逐一出现在新闻头条，登上热搜的榜单，一夜之间，坏孩子们的行为被暴露在阳光下，校方的欲盖弥彰，官方的例行通报，一则新闻事件的标准流程就这样结束了，剩下的是受害者及其家庭的无助，还有普罗大众的内心的愤慨与悲凉。 究竟应该给少年犯怎样的刑罚，这是立法者们需要考虑的问题。但在2022年，网飞投资拍摄并上线了一部有关少年犯题材的电视剧，《少年法庭》。这部只有十集的电视剧，一经播出就引起了一波关注和热度，豆瓣评分8.7分，与当年的《黑暗荣耀》一样，具备了现象级电视剧的特点，对于剧中所探讨的问题，韩国的导演和编剧给出了他们自己的回答。 《少年法庭》的故事发生场景是韩国延和地区法院的少年刑事合议部的少年法庭。法官沈恩锡是个不苟言笑、严肃刻薄、司法严明却几乎没有私人生活的人，甚至可以用工作机器来形容，她总挂在嘴边的一句话便是，“我对少年犯，厌恶至极”。与之形成鲜明对比的则是同一个办公室的车泰柱法官，他性格温和、为人善良，对于曾经审判过的少年犯，总是抱着悲天悯人、治病救人的情怀，希望他们能够重新做人。这两个看似冰与火不相容的法官，在同一间办公室、同一间法庭，面对同样的案件，却能够始终坚守对于法律、法制的信仰，一边坚持心中的公平正义，一边对抗现实的妥协无奈。一方小小的地方法庭，几乎是韩国政治、法治社会的缩影，当然可以延伸的更广。 《少年法庭》中所涉及的案件十分具有代表性，包括两少年合谋杀害并肢解幼童案、对于少年的家庭暴力案、矫正机构集体霸凌事件、私立高中泄题舞弊案、五少年驾车致人死亡案以及延和地区集体性侵案。电视剧在表现这些案件时，延续了网飞剧大尺度的传统风格，也正是如此，才能够将少年犯的残忍、冷血、阴鸷与嚣张表现的淋漓尽致。 杀害幼童时，两个少年手法老道，肢解与分装的过程冷静，两个人甚至发自内心的快感。在庭审时，一套高配律师团为他们保驾护航，罔顾正义，将法律玩弄于鼓掌之中。而当其中一个不满十四岁的少年说出“原来杀人真的不用坐牢”的时候，那种赌徒式的侥幸，让我不寒而栗。 对于女儿的家庭暴力，法庭上，父亲面对被自己殴打致浑身伤痕累累的女儿，只是轻描淡写的说着，这是管教。他甚至都没有认为自己的手段过于狠毒且毫无人性。而女孩的奶奶却一遍又一遍的劝说，让女孩包容这个好吃懒做、只会伸手要钱的父亲，隐瞒被家暴的真相，因为他也是奶奶的儿子。 在矫正机构集体霸凌事件中，处在花季年龄的少女们，却处心积虑地要离开保护自己的地方，她们编造谎言、罗织罪状，用暴力和欺凌同伴的方式形成攻守同盟，对法官撒谎，污蔑机构的负责人。他们集体逃离，却最终陷入更深的犯罪危机中。 在私立高中泄题舞弊案里，即便是受人尊敬的法律前辈依然需要面对亲情与信仰之间的抉择，耕耘多年的政治抱负因此无法实现。案件中，政客们关心的是国会选举的胜利，能够执掌这个国家的权柄，权贵们关心的是自己的孩子所谓的美好未来，却没有人关注普通家庭的孩子所收到的伤害。 五少年驾车致人死亡案中，因为司法的滞后、主审法官冷漠的审判理念以及无良律师与家长的合谋，让真正的罪犯逃脱了制裁，赢得了所谓的“胜利”。法庭上罪犯的欢呼与被害者家属的哭泣形成了极为刺眼的反差。这起案件的背后，是对弱者长期的欺凌与控制，被害者的声音在法律的框架内被堙没，加害者在法律的框架内逍遥快活，究竟是谁在草菅人命？ 而延和集体性侵案，则更像是多年前韩国N号房案件的翻版。一个由未成年为核心的犯罪团伙，利用离家出走的问题少女，诈骗、勒索、性侵，鱼肉乡里、为恶一方，两名核心主犯恶贯满盈，对抗警察、检方还有法庭，他们我行我素，对于犯罪行为，不以为意，甚至可以笑着陈述自己性侵他人的过程。罪恶的源头，是他们幼时过失杀人，却被轻易放过，法律在他们的眼中，不过是一张废纸，他们就是自己的法律，没有人可以审判他们。 当把所有少年犯的恶赤裸裸地展现在观众面前时，《少年法庭》却没有单纯的去批判少年犯们的犯罪行为，而是将目光聚焦在整个韩国社会，借用主角沈恩锡法官的话，在这个社会中每个人都会是被害人，但所有人都没有意识到这个问题。政客们拥有执掌国家权柄的能力，他们在乎的是媒体、舆论，却不在意普通人的生活，为了能够上位，他们可以暗箱操控审判；富人和精英们掌握社会大部分财富，为了保证财富的延续，甚至不惜去打破社会仅有的公平制度，精英主义让韩国社会阶层逐渐固化；原生家庭的悲剧，父母责任、管教和陪伴的缺失，生父殴打女儿，生母无视女儿的存在，让少年在社会野蛮生长，原始的欲望在体内不断繁殖，没有约束、没有谴责，少年不辨善恶；司法体系的滞后，保护便失去了公平性，立法者的喋喋不休，执法者的不以为意，警察对于少年犯案件的抵触，法官对于少年犯案件的冷漠，司法没有温度，法律对少年犯便失去了约束，法律向罪恶妥协，立法者口中的善就成了伪善，执法者客观上变成了加害者的同谋，少年法最终变成了恶法。 《少年法庭》的主体氛围不只有低沉，它依旧给予观众对法律的信心。因为，依然有坚守法治信仰的人，在为之而奔波；依然有坚持公平正义的人，在为之而努力；依然有坚信社会向好的人，在为之而拼搏。剧中并没有去歌颂什么，只是用镜头语言在平静地讲述，给予人们力量和希望。 这部剧中，充分展现了韩国文艺工作者对于少年刑事案件和相关司法制度的反思。青少年犯罪，几乎是所有文明社会都要面对又难以解决的伤痛，导演与编剧以极其认真和负责任的态度将客观事实用作品的形式表现出来，让所有观影的人去、去反思，用真实直击人们心中最朴素的正义需求，没有幽默、没有搞笑、没有耍宝，整部剧都在与观众严肃的探讨少年犯罪问题。相比于热搜所激发的群众愤慨的情绪，这样电视剧更具深意和思考性。 这不禁让我想起春节档的那部《第二十条》，同样是司法题材的电影，讨论的也是人们最为关切的正当防卫问题，即便是出自张艺谋的手笔，整部电影依然像一个唯唯诺诺的小媳妇儿，一边带着标志性的假笑、假模假式的插科打诨，一边犹抱琵笆半遮面地说出正当防卫的正义性和争议性。即便是这样，所有的故事最后都草草了事，留下了因果报应的结局，电影院里留下了笑声，还有那句“法不能向不法让步”的名言。相比于《少年法庭》，《第二十条》更像是一部科幻片。 近些年，的确有很多影视剧涉及了青少年的生活，但国产剧里大多数是关于升学的话题，从家长群、择校到中高考，影视剧中的孩子生活优渥，集万千宠爱于一身；影视剧中的家长身处精英阶层、收入颇丰、工作体面，市区的大平层和郊区的大别墅；影视剧中的学校教学条件优良、师资力量雄厚，学生们所考虑的只有去北大还是清华的问题。当然，结局都是家庭幸福，夫妻恩爱有加，子女学业有成，一切皆大欢喜，一派祥和美好。如果说，影视剧是来源于生活，在某种程度上是生活的折射，那么国产剧领域掌握话语权的人，便是当下城市精英们的代言人，也是当下掌握财富资源的资本代言人。于是，形成了国产剧内容与社会新闻热搜强烈反差的魔幻感。 不得不说，当下是资本为王、流量为王的社会，资本在一定程度上决定了人们的需求，左右着人们的想法，改变着人们的习惯。本着逐利的本能，掌握着话语表达权的媒体和文艺工作者，自然会向资本靠拢，毕竟活着才是最重要的，但也因此成为了资本的附属品和奴隶，于是国产影视剧中，出现了越来越多的才子佳人、帝王将相、社会精英、名流名媛。他们妆容华丽、面容可人、身材姣好、行为得体、气质不俗，与之形成鲜明对比的则是，影视剧中没有了真正的普通人，即便是出现了所谓的普通人，也大多样貌平平、举止粗鄙，他们成为主角的衬托。导演、编剧、出品方，当然还有演员，给观众们构建了一座有一座虚拟城堡和空中楼阁。他们赚得盆满钵满，观众也在这样的价值观导向中逐渐迷失。精英主义、消费主义大行其道。 近些年，韩国的影视作品频频出现爆款，而国产影视剧质量却逐年下滑。不止是一部电视剧的差距，更是从业者的差距、还有大环境的差距。毕竟当一个明星的减肥VLOG都能成为票房冠军和爆款作品时，全体文艺工作者们应该为自己内在的空虚和苍白感到羞愧，为自己缺少悲天悯人的情怀而感到耻辱，为自己长期脱离群众而感到无地自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