土地、男人和女人——“黄石宇宙”的内核
这篇剧评可能有剧透
土地、男人和女人——“黄石宇宙”的内核
《黄石》大火后,编剧谢里丹趁热打铁推出了《1883》《1923》等衍生剧,据传《1944》也在筹备中。在,“黄石宇宙”不断充实的过程中,谢里丹的创作技巧也越来越纯熟,故事讲得愈发精彩,我们也能够越来越清晰地把握他的创作内核。
土地是根本
《1883》讲述了第一代达顿如何来到这片土地,他们与大自然斗争,牺牲了一代人置下这份家业;《1923》和《黄石》讲的都是达顿家后人为了保住祖产与各方势力斗争。可见,土地是“黄石宇宙”的根本矛盾和叙事线索。
在市场经济中,土地仅仅是商品,充其量是可以作为生产资料的商品,以这种价值观很难理解达顿家对黄石农场的珍视。威廉佩蒂讲:“土地是财富之母”,但土地的意义不止于此。有了土地,就能耕作,获得稳定的收成,并不断积累财产;能盖屋、娶妻、生子,在一个地方扎下根来,开枝散叶。从微观上讲,这是一人、一家的小历史;从宏观上讲,是一个民族、一个国家的大历史。每一块土地,都承载着一种生活方式,孕育着一种文化,记录着一段历史。土地是文明之母。
当一块土地被外人征服,其上附着的文明就消亡了,原本生活其上的人也就失掉了自己的根。这一幕在西进运动中发生过,千千万万个达顿家占有了广袤的西部原野,用耕作和放牧的农场生活取代了原有的渔猎生活,原住民被驱赶到贫瘠狭窄的保留地,只能挣扎着试图保住自己的文化传统,但“皮之不存毛将焉附”,这努力终究是徒劳。这是一个安泰俄斯式的悲剧,他被海格力斯举在空中,没法从大地母亲那获得力量,被活活扼死;这喻示了,人一旦离开土地,就只会丧失生机,慢慢消亡。
历代达顿家主都懂这个道理,他们目睹了原住民被驱赶出家园的下场,知道一旦离开了黄石农场,就算算手握再多的金钱也只会沦为没有根的游魂。于是,他们违背商业逻辑,不惜生命代价,对任何试图染指农场的势力寸步不让, “黄石宇宙”的故事由此展开。其实和美剧的受众相比,务农的老一辈人更能理解这种土地情结,《黄石》系列和《白鹿原》有相通之处。
男人及其成长
土地是如此重要,以至于有时它的所有权不能诉诸继承、买卖和“先到先得”。面对这么珍贵的东西,谁都有看似合理的主张,最后只能诉诸最根本、最残酷、也最公平的方式——暴力,只有最勇敢、最能承受牺牲的人才配拥有土地,在上面建立家园。
男人天然具有体力上的优势,能够以劳力耕作田地、以暴力守护田地,这正是“男”字的由来。因此,以土地为根本矛盾的故事,必然会着重刻画男性角色。
“How many roads must a man walk down,Before you call him a man?”(《Blowing in the wind》)男人不是简单的生理性别,而是一种社会身份,需要经受考验才能得到认可。男人掌握暴力,而暴力又是构成一切秩序的基础,这决定了男人天生就被赋予了构建秩序、维护秩序的责任,能否履行好这一责任是衡量男人的标准。
秩序有内外两方面:外部秩序是建立并维持一种可持续的生活方式,经营和保护自己的产业和家庭;内心秩序是有稳固的自我认知和坚定的信念,面对外界压力不犹疑彷徨,能够 “一以贯之” 。
二者是一体的,外部秩序是内心秩序在客观世界的投射,一个男人要先建立起强大的内心秩序,才能外化改造客观世界;外部秩序建立后,又会反过来帮助男人“锚定”内心秩序,当一个男人成为丈夫、父亲、老板和社群领导时,这些责任会让他的内心更加强大,当然也会让他更加疲惫。
“(绅士)是居有三重身份的仆人:是君主或国家的仆人,是荣誉名声的仆人,也是自己事业的仆人,就自己的人身、行为或时间来说,他都没有自由。”(《美国开拓历程》)
要当一个合格的男人就必须背负这些沉重的东西。“Many are born,few are made”(《The worrior song hard corps》)很多人只是生理上的男性,只有少数人通过考验,成为真正的男人。
“黄石宇宙”中历代达顿家主无疑都是得到认可和尊敬的真男人,谢里丹笔下的他们完全符合美国保守主义价值观下的男人典范:“他重视荣誉,不会撒谎或偷窃;他勇敢顽强,不会在敌人面前逃跑;他尽忠职守,会以治安法官或代表机构成员的身份为国王和国家效力;他有善心,讲求实际,对于他所继承或获得的财富,他是心系公共利益的上帝管家。富勒说,绅士不会因他继承的遗产而趾高气扬;他是勤勉的大学生;他学习掌握法律知识;他善于骑马他接受托付给他的公职;他严厉却不失公正;他裁断事端时深思熟虑,一旦是非曲直显明,他便迅速采取行动。“他在和平时期装备自己,以待战时。”他以豪爽大方、衣着、友朋玩伴闻名。“他对邻居彬彬有礼,和蔼可亲。正如淬炼得最好的金属制成的宝剑最为柔软,真正慷慨大方之人对比他们地位低的人也最为谦恭有礼。”(《美国秩序的根基》)
同时,他们也是其他准男人的导师,言传身教引导后辈,这些准男人的成长蜕变是“黄石宇宙”的叙事暗线。目前为止,塑造最成功的是Jimmy,从一个white trash废青到能够为生活和感情负责、被认可为真正牛仔的男人。其中固然有老达顿的提携、工友的帮助和爱情的抚慰,但最根本的,还是他自己趟出了一条路。
同样是讲男人成长的剧,《士兵突击》中成才沉淀后的感悟是“飞机最后会被击落,战舰最后会被打沉,一场真正惨烈的战争,所谓的高尖端武器都会很快耗尽,战争最后还是人对人的战争。特种兵和步兵都是靠人的基本在对抗复杂和残酷,特种兵和步兵都是没有最后的兵种,因为都是到了最后还在坚持的人。”
这就是男人,只能在独自与客观世界的斗争中自我造就, “By man himself,man made himself,a self-made man”(《身份建构与男性气质》)。
女人是背景板吗
和《黄石》中的男性角色相比,女性角色不是很丰满:几个女配角都是服务剧情的工具性存在,Beth虽然戏份很多,但剧中总是凸显她的男性气质,而且很多时候是作为塑造Rip和Jamie的衬托元素出现。似乎谢里丹笔下的女人是背景板,这可能是因为在创作《黄石》时,他的思想和技巧都还不是很成熟,没想好在自己的故事中女人应是怎样的形象。
这种情况在《1883》中有了根本改变。《1883》里的Elsa是个非常特殊的角色,她在剧中,年轻貌美,敢爱敢恨,洋溢着勃勃生机,在短暂的旅途中先后和牛仔、土著战士坠入爱河,每段感情都热烈而真挚,对对方毫无保留;她也在剧外,Elsa的旁白贯穿全剧,言辞优美、诗意盎然,蕴含着看透世情的沧桑智慧,还掺杂了一点淡淡的、哀而不伤的感情,仿佛她是一个旁观者,宁定地目睹这一切发生。
是什么蕴含着旺盛的生命能量,坦诚地接纳访客?是什么亘古不变,默默旁观?”答案呼之欲出,Elsa是西部大地的象征。大地孕育生命、滋养文明,一代代人来来去去、生死枯荣,和大地相比只是匆匆过客,只能留下自己的故事,什么也带不走。
《1923》延续了《1883》的风格, Alexandra象征非洲大陆,她的逃婚喻示着这片狂野的土地不会被所谓的“文明”束缚;Teonna Rainwater象征着西部大地无法被驯服的蛮荒一面,提醒外来者,你们永远无法成为土地的主人。
从《黄石》到《1883》再到《1923》,谢里丹终于知道如何把女性角色更好地融入自己的故事中。这种用女性象征大地的创作手法似乎是美国文学的一个传统,《飘》里斯嘉丽坚韧倔强,梅兰妮温柔善良,两人结合就是南方人眼中的大地母亲,不知道谢里丹有没有受这方面影响。
当然,这也会引来一些批评,女人象征大地,男人征服和保护大地,好像女人处于从属地位;但换个角度想,大地恒久不变,人依附于土地生存,男人以为自己是“第一性”其实是“第二性”。
“江畔何人初见月?江月何年初照人?人生代代无穷已,江月年年望相似。”
大地就是大地,没人能征服大地,也没人能拥有大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