记住!我叫陈桂林
台湾电影《周处除三害》最近正在院线热映。截至3月18日,该片票房已突破5.21亿人民币。
电影的叙事线索清晰不复杂,并且内容丰富,再加上强烈的视角冲击、充满象征和隐喻,不得不说,这是一部让人看完后,很想再细细琢磨、回味一下的电影。
电影了讲述的是,一个人苦苦地寻觅“我是谁”的故事,和他短暂又悲壮的人生、
电影给我最大的冲击,不是血腥的打斗场面,也不是看邪教如何一步步地把人忽悠瘸的经典场面,而是男主角几次说提及自己的名字:“我叫‘陈桂林‘。”
相信走出电影院,我们都会清晰的记得,男主角叫陈桂林。
陈桂林的内心状态和他的自我认知
他仿佛是从武侠小说中走出来的江湖侠士,快意恩仇。起码,他自己非常喜欢这样一个形象。
当听到黑帮小弟金毛,崇拜地讲述他的故事时,他得意地纠正道:“我有名字,我叫陈桂林。”
他对自己的判断和外界的评价似乎有所不同。在江湖上,他被称为“香港仔”,是一个大胆、勇敢、不怕死的小弟或马仔。但他自己显然不满意这样的定位,他更希望自己是以“陈桂林”这个名字,被人看见。
他以为自己穿梭在枪林弹雨之中,根本不惧怕死亡;然而,当得知自己肺癌晚期、无药可治时,我们看到的是,他瞬间被击垮了:他六神无主,轻易地相信了张医生的说法,只因为对方是一直照顾他的人;他听从张医生的劝告,认为自首对他有用。
张医生似乎也完全知道可以轻易地骗到他——在她眼中,他就是一个很好哄骗的小孩子。
陈桂林为什么愿意去自首呢?在他的心里,他是一个可以与整个警界对抗的、无所不能的、强大有力的人。绝症轻易地击穿了他的幻想,他触及到了自己的脆弱、无助、无力和深深的恐惧。
他去向他从前的对手自首,不是去承认错误、不是去投降,他是要在对方的眼中,重新找到那个勇猛的、强大的、令人生畏的自己的形象,以此来抵抗内在“英雄”意像的消失。
自首本身在他眼中,也成了一种英雄式的行为。
他去自首,和张医生要他去赎罪的自首,是完全不同的两件事情。
然而,在警局遇到一群男女老少因为捡了他人散落的钱来排队自首的闹剧,导演用这种喜剧的方式消解了“自首”的严肃性和意义感。当他对警察说“我是陈桂林”,而对方毫无反应;当他去看墙上的通缉令,发现自己只排第三时,他内心那个最厉害、最勇敢的自恋形象受到了狠狠的挑战。
自恋型的人,需要不断的外部认可来维持自尊,保持住他的自我认知形象。否则,内心住着的那个脆弱无助、孤独无依的小孩子就会跳出来,让自恋者崩溃坍塌。
这太难受了。所以,陈桂林无论如何,都要维持住内在的自我“大侠”的形象。
他很快找到一种解决方案:去杀掉排在前面的两个通缉犯。杀掉他们,踩在他们之上,就可以让他重新感受到自己的强大。
但无故杀人,哪怕是恶人,也很难让自己心安。于是,陈桂林向关二爷求助、问卦——想必这也是他从前常用的行为方式:内心的犹疑不确定,交给神明来帮他决定,内心不够的力量,向神去借。三次问卦(每一次需要掷三下,共抛了九下)的确定回应,让他可以戴上神明的面具,告诉自己是在替天行道。
但他忘了,去除掉榜一榜二,满足的只是他的自尊需要,价值需要。真要替天行道,他自己,也该是被处死的那一个。
他不是自己想象的那个大英雄,那陈桂林的内心是什么呢?
是一个装成“英雄”的小孩子。
他被奶奶养大,父母不知什么原因缺位。奶奶是疼爱他的,但也是溺爱的,她需要他的孙子是一个很厉害、很强大的人,所以,她到死也没能够看见真实的陈桂林,陈桂林也配合地不告诉奶奶真实的情况。他们共谋,维持着一个幻像:陈桂林是个很厉害很强大的人。
缺少母亲的抱持、缺少父亲的引导,让他不知道如何体验自己的情绪,又用什么方式进入现实的规则和主流社会,他只能在边缘游走,而幻想自己身处中心。
黑帮可以安放他的胆大、鲁莽,借此隐藏自己的无助、弱小和脆弱。很难想象陈桂林能安份的打一份小工,那太渺小,太可怜了。
陈桂林的内心变化
陈桂林最后内心发生了一些什么变化?他找到“真正的自己”了吗?
我们先想象一下,如果他顺利地找到榜一、榜二,也很顺利地除掉了他们,然后,他去自首,再然后,自己也被当做那样的恶人被枪毙。若是这样,他就真得能得到救赎,获得安宁吗?恐怕不能。除掉二人所获得的满足,会很快被成为阶下囚的羞耻,以及被处死的恐惧所淹没。
如果是这样,他还是活在自己以前的想象中,看见的也只是幻想中的那个自己,内心深处仍然是那个怯懦孤独的小孩子。
但在这个过程中,发生了一些事情,让他的内心发生了变化。
在除掉榜二香港仔时,有一个镜头:在陈桂林要杀香港仔的时候,香港仔很困惑,问他是谁,为什么要下这样的死手?他没有回答,用枪指了指眉毛上的伤疤,好像意思是:你先伤害了我,我是来报复你的。很难想象,他如果回答,我是替天行道,是关二爷让我来除掉你,大家会不会笑场,他自己可能无法开枪。
真正让他内心开始有所变化的,是小美。这一个年轻美丽的女孩,被香港仔控制、虐待。陈桂林完成英雄救美,带走了小美,小美对他讲述了自己的身世,谈到她妈妈的经历,谈到自己被香港仔所救,却也被香港仔所利用,陈桂林看出了小美的迟疑和不确定:小美不知道跟陈桂林在一起,是因为喜欢,还是因为感激。
陈桂林选择了放手,给到小美空间和自由,让她自己去寻找答案。
最初,陈桂林可能是在追求一种自我救赎,和报复的快感,但在与小美相遇后,他开始体会到同情、理解和克制。通过放手让小美自由选择,他展现出了温暖和情感,这种行为可能使他在内心深处,真正产生了一种“英雄”的体验。
人与人之间产生的真实的情感,是通往救赎的必经之路;他逐渐摆脱过去的想象和幻想,开始更加真实地面对自己和他人。为了找到“真正的自己”,他迈出了第一步。
在找到榜一牛头后,他又轻易地被欺骗和洗脑。他所谓的替天行道、杀恶除害,不过是用来抵御内心虚无空洞的借口罢了。如果他真的内心坚定,知道自己要做什么,发现牛头没在那里,应该会立刻想办法继续寻找。然而,他似乎完全忘记了自己的目标,也不理对关二爷的承诺了,一心想着洗心革面,获得新生。恐怕,填补内心的空洞,消除内心的恐惧才是他真正的目标吧。
当他意识到自己被骗后,最初并没有想去杀人,他只是想救出那位单身妈妈和孩子。当尊者逼迫单身妈妈刺杀陈桂林时,她在极度痛苦中选择了自杀,而非作恶。这位妈妈的死激发了陈桂林内心最深处的情感:一个人最初的善恶和良知。
在这一刻,他无需再拜关二爷,因为他清楚谁该死谁该活,他知道自己在做什么。他的每一个动作都如此有用,每一个选择都发自内心。这场戏让观众们直呼精彩,除了暴力美学带来的感官刺激,还有陈桂林发自内心的、一气呵成的行动,充满力量,震撼而治愈。
他这一次的开枪和杀香港仔,内心状态已经完全不同。
现在,他明白了什么该做,什么不该做,也知道了自己是谁。
因此,他最后的自首,和最初去警局自首,有着完全不同的内在体验:此刻,他知道自己以前真的错了。去自首,是认错,是对自己错误行为的承担。
这一刻,他真的长大了,他知道他是陈桂林,陈桂林是谁;只是,在他对这个世界有了新的体验和留恋时,一切都已无法挽回。
相信在最后的时刻,他是怀着对失去生命和新的可能的深深悲伤和遗憾,以及终于找到真正自我的释然,离开的这个世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