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师，好》关于时代集体记忆的表层迷思

今年中秋档电影《哥，你好》成为同时段中较为有竞争力的作品之子，用诙谐的语调从父子间矛盾入手，逐渐延展为三个家庭成员相互救赎的故事。张栾延续了《老师·好》的创作风格，从生活细节入手，以“真”打动人心，展现了当代家庭间父母与孩子的相处状态，呈现出令人充满共鸣的真实生活状态。

关于师生关系的电影或许拥有一种通常的“套路”——一个与众不同的老师，试图挑战僵化的教育体制，无论结果成败，他都成功改变了一拨学生的观念和人生轨迹。类似电影有《死亡诗社》《放牛班的春天》《自由作家》等，2015年的电影《尼斯·疯狂的心》，也是此类电影的变种。这类电影都在表达同一个观念：教育的核心不是应试，也不是教人学乖，而是尊重学生的个性，使其成就自己。影片中的老师最后败得越狠，就越令人动容，也越能起到批判的效果。因为一个腐朽体制最害怕的，就是有反思精神的个体，老师的失败，只能证明他的强大以及体制的脆弱。相比之下，《老师·好》不太一样。于谦扮演的苗老师虽然也与众不同，但他并不是反体制的斗士，相反，他恰恰是这个体制的急先锋。他治理下的三班，心无旁骛，从上到下只有一个目标：高考。他不容许女生抹口红、涂指甲，不容许男生抽烟、迟到、顶撞，不容许一切有违应试目标的行为出现，他要这样的权威也不为别的，只是为贯彻自己的教学理念：一切为了高考。与此同时他也并不是铁板一块，影片也展现了他温情的一面。比如帮身患重病的学生募捐，骑车送学生去医院探病，对后进学生不离不弃，以及无偿为穷困学生补习……可是，他的温情并不泛滥，而是有着一道决绝的边界，那就是不允许任何事威胁到“高考”这件事。因为在1965年，年轻的苗宛秋曾经考上过北京大学，录取通知书到手后不久，文革就爆发了，他也因家庭成分不好被取消了入学资格。这是埋藏在他心里多年的一道伤疤，这伤疤折磨着他，每当看到赶上好时候却不知珍惜的年轻人，就会无比愤恨，伤口也愈发疼痛。最终，在他温厚的另一面，恶魔已悄悄长成，而唤醒恶魔的咒语只有两个字：高考。一提到“高考”，苗宛秋就会不自觉地恶魔上身。那恶魔，正是文革的阴魂，是荒唐的历史在个人心里烙下的羞辱的刺青。于是，苗宛秋的结局，也就不可能像其他影片中的老师一样，用自己的失败证明自己的胜利。他只可能在经历了自身的失败之后，又将这种失败生出的恶果毫不自知地传递给下一代。因为，一段没有被妥善处理的历史，像瘟疫一样，会自动传播。因为，一个人的恨意，会催生出报复性的补偿心理，使得恨无法消失的同时，还会滋生出更多的恨。尽管在影片的最后阶段，导演试图用毕业时刻告别的伤感，来消解掉批判的尖锐性和弥漫全片的悲情气氛。

尽管苗老师的时代悲剧已经成为他个人性格中的一部分，但影片的悲剧核心还是在安静这个人物身上，她原本可以保送成为老师，却在苗宛秋的暗示下，为弥补他未能读北大的遗憾，一心要考上北大。最终安静出了车祸，错过了考试。此后的两年又连考不中，最后她放弃高考，人生彻底改变。这不仅是安静和苗宛秋个人的悲剧，更是整个时代的悲剧。这出悲剧最悲情的部分，就是使得善良的人们承担本不必承担的负罪感。苗宛秋这个人物的一生，已彻底灰败。至于被不断叨念的金句“我不是在最好的时光遇见你，而是遇见你们我才有了这段最好的时光”，看起来更像是一种温情的伪装。

作为同样的“怀旧”母题，两部影片分别以“亲情”和“师生情”作为着力点，将上世纪八，九十年代的巨变浪潮作为切入背景去展现一个看似宏大叙事中的小故事，小人物。然而关于此时代背景的故事已经成为近些年叙事题材选题中的显学，从《老师，好》到《你好李焕英》，我们似乎对于这个时代的书写视角越来越聚焦于小人物，小家庭中的小事件，泛黄的影调，怀旧的老歌，主人公身上的白衬衣蓝外套，家里摆放的收音机和搪瓷杯逐渐构成一个较为完整的时代意象，不光在电影中，近些年全国各地也纷纷在各大商场修建了怀旧主题的餐厅和商店使之成为当下的一种新时尚，不过这些大多浮于表面的意象，或是聚焦在浅层较之于流行文化不同的审美特征上，并不会着力刻画深层的时代特征，《芳华》的大叙事逐渐被摒弃，取而代之的是利用“穿越”这一超现实的元素去展现更多的喜剧素材。在2017年综艺《极限挑战第三季》的《长大成人》一期中，六位嘉宾通过一天的时间走过了上世纪八十年代一群人从上学，恋爱，工作，成家，乃至最后死亡的生命历程，其中不仅有青春时期青涩的爱情桥段，也有工人下岗，下海经商潮这种带有历史重音的深刻事件，最后通过“时光大桥”的抽象而浪漫的方法表达生命的漫漫长路和面对死亡时父辈与新生代的传承。没有任何一个时代具有形而上的悲剧或喜剧，关于八九十年代的叙事应该更加下沉到历史的具体语境中而不是刻意地迎合某种当代人的浪漫幻想，尽管在《老师，好》中展现了因为文革错过了更好教育机会的老师和努力却未能圆梦的孩子的故事，但其中的一些具体情节放置在今日依然适用，脱离了当时的具体情境，使得文本整体成为了对时代集体记忆表层的迷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