仍有瑕疵，但它无愧十年之约

2024年春节的《熊出没·逆转时空》，守卫着春节档电影市场的底线，更背负着方特“十年之约”的重任，在粉丝和大众的注视下终于迎来上映。可以说，从开分到实际观影，这部情怀之作都赚足了笑点与泪点，稳重地完成了它的任务，一如十年来它用从不坍塌的口碑高筑起“名作之壁”的美誉。

自今年大电影以“逆转时空”为名定档，这部国产动画就不得不与其他系列的前作横向比较，而映前映后也一直有质疑、担忧“抄袭”的声音出现。实际上，抛开预告和正片中出现的大量“名场面”，我们也不得不承认有许多“致敬”之处值得商榷，如部分场景设计上与《X战警》相似，战斗场面设计与《复仇者联盟4：终极之战》高度重合，高潮部分神似《心灵奇旅》《功夫熊猫》等。你还可能看到《E·T外星人》《头号玩家》等名作的影子。其中好或不好，自请观众们见仁见智。

但至少它没有步任何作品的后尘，大篇幅照搬同题材电影，而是扎实地做好了十年之约应有的样子，用时空碎片串起回忆，用三位主角连接十年，用心设计了“更适合中国宝宝体质”的情节——没有“超人”式的救世主角，也没有西方主义的大量渗透，它只是从普通人的生活，普遍存在的困境出发，讲沧海一粟间苦短人生的百态，讲面对深城与狗熊岭，光头强究竟是去还是留。

诗人朱朱在1990年写下了三行的短诗《楼梯上》，时隔数十年仍讨论着同样的话题：

此刻 楼梯上的男人数不胜数

上楼 黑暗中已有肖邦 下楼 在人群中孤寂地死亡

又顺理成章联想到一道作文题的两则材料：第一则材料讲《平凡的世界》中两兄弟一个走出大山，另一个留了下来，最后都活出了自己的精彩；第二则材料讲《玩偶之家》中的娜拉无论走或不走，最后都逃不脱时代的桎梏。喟然长叹，这也是《逆转时空》真正想要讲的故事——“人生选择”，是走还是不走，上楼还是下楼。

近几年来的熊出没大电影大有抛却子供向之势，今年在主线题材上更是大胆选择了成年人面临的“职场困境”。故事的前半部分，情节设计与往年的大电影并无二致，光头强摇身成为苦命社畜，出现了新的角色“朱总”“小章”和“博士”，也如以往一样，抛出危机事件，发展人物关系，在推动故事的同时稳中有进。后半部分额外插入的“十年之约”部分虽显得有些牵强脱节，但在主题申发上也算是殊途同归，把煽情的、两个小时讲得清楚、受众看得明白的东西都交代到位了。

而这部大电影比以往做得都好的地方，在于情绪渲染。尽管我始终无法理解“朱总”这个角色存在的意义，但当她回忆起自己被钢铁丛林磨平棱角的时候，我也不禁心中一颤。建模改善后的光头强眼里有了更多的光，但是这种“举世混浊我独清”的无邪更让人心疼。而最重要的“十年之约”回忆杀也不会让所有老观众失望：但凡你看见荧幕中任何一道熟悉的身影，自然也会想起每个角色背后的电影情节，与你曾经观影留下的记忆，这或许也是一种“逆转时空”的魔法。

细细回想，之所以能有这样的效果，一方面得益于今年剧组在配乐上花下了不少功夫，一些流行摇滚的选入十分惊艳，而主题曲变奏与混编也做足“回忆杀”之势。另一方面，或许是编剧有相似的人生体验，主线剧情比以往几部都显得真实，也更能让人共情。而“笑点多”恰不会成为转型路上的一大障碍，反而能给春节档观众们“合家欢式”轻松愉悦的观影体验，自然亲切地引入煽情与升华。

自此回到电影本身，以上的论述，粗浅地证明了《逆转未来》不负众望完成了十年的约定，但在讲述他真正的内核上怀揣巨大野心的同时——也有不少进步空间。譬如情节上的脱节感明显与逻辑链略显牵强，又或是人物动机不清楚。而诸多科幻设定乍一看有趣味、有情调，但深究下去又不太经得起推敲。

而片中一大“矛盾点”：光头强是走向巴士，在时代的汪洋中溅起不起眼的水花，还是撕下布告，自此在大森林中踏上苦旅？他有他的答案，而答案的来源，绝不只是朱总以自己经历共情的只言片语，也不只是为了保熊大熊二动物们的性命……电影没讲的话，还有很多很多。若是能在选材用材上更为成熟老道，更有决心摒弃一些无用桥段，会更有叙述空间和解读空间。

窃以为，光头强之所以出走半生仍转身回到大森林，更多是出于一种无可奈何，但又希冀“在夹缝中生存”的心境。年少时他怀揣炽烈顽心走向钢铁楼房，打拼岁月换来自己的小方格和背上重重的贷款，穷尽一生可能也比不上他的老同学。而走入狗熊岭也意味着冷嘲热讽与孤独终身，只能与动物朋友作伴后半生，与世俗定义中的“年少有为”背道而驰。但这次，充当“肖邦”的不是人类，而更可能是那两头狗熊。

少了些职场潜规则与勾心斗角，狗熊只会笑你，揍你，然后默默跟在你后面，它们在朱总的套路下再无防备。而自始至终套路着熊的是人，套路着人的是更多的人。

于光头强而言，他家楼上的“肖邦”不见得弹得一手好琴，但能共得一份好情，患难中义无反顾的相助，跨越物种彼此放下戒备成为朋友……当即将蒙尘的记忆被唤醒，此时熊二的一句“大光头”，比同事一万句“强哥”都显得深情。当一个个“关键事件”完成，残影化作纤尘远去，心中不免有失去的空落，但更多的是厚实的满足与感动。

我又想起观影后的另一大吐槽——结尾对手戏的设计。光头强本体与恶堕光头强呈现一大一小的设计，造足了压迫感，然而从上述立意出发，我总感觉两个主题应该做成同样的尺寸，同样的小。

电影中并未对恶堕光头强的来源（即，为什么显露光头强的形象）作明确阐释，但从最后二者的对话中也可见一斑。最后时刻，光头强脑海里回闪过的大多是生命中的暗面，最后那个像极了《盗梦空间》老齐藤的老年光头强也下了审判——你不应该在这里。恶堕光头强并非十恶不赦或是不可战胜，而是光头强本体打拼半生却陷落此般境地，内心积压的负面情绪转过身来毁灭那个当初做出选择的自己。

我想，我们都应该接受自己人格的两面，且认同他们应当占有平等的地位。两者并无绝对的正邪之分，当其中任何一方压过另一方，生命都会显得畸形臃肿。光头强心目中真正鲜活的自己不会遁入山林，彻底过上野人生活；也不会甘愿当一辈子社畜，在房贷中度过极富激情的年华。所以光头强会在一开始接受老头改变命运的帮助，又在结尾义无反顾地撕下传单。正因这种面对抉择时的矛盾，光头强才足以成为有血有肉的角色，让每个平凡人都能看见自己的身影。

刚刚过去的春晚，动漫歌舞回忆节目承载了一代人的青春，而看《熊出没》的另一代孩子也在长大着，也要面临前辈们曾经面临着的困境了。但十年只是一个逗点，人的成长永无止境，身前亦有“未选择的路”。朋友们，在真正踏上征途之前，没有一条路绝对完美，正如没有一条路会绝对黯淡无光——

白挺在《你从未离去》（《熊出没·雪岭熊风》主题曲）中说“我不再迷茫”。是啊，只管向前走，让时间给你答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