现实中只有松村，没有怡荡

算是期待已久的一部剧，全8集，分两天看完，有瑕疵，但没有失望，整体来说是很长时间以来，最喜欢的一部韩剧（2023一整年韩剧都乏善可陈）。

最初期待这部剧是因为演员，但不是海报上主打的两位，虽然崔宇植和孙锡久都是很好的演员，但我最期待的其实是第三顺位，剧集后半程才会露面的李熙俊，实际看完全剧，也的确是他贡献了最精彩的表演。

容我先跑个题，聊聊李熙俊。

最初认识这位演员还是2014年JTBC的剧集《宥娜的街》，那是我第一次听说JTBC电视台，也是第一次认识了包括李熙俊在内的一大批演员。

就是这么一部由没听过的电视台出品，一票没见过的演员演绎的，长达50集的电视剧，成了我至今都非常喜欢的一部剧集，与《老友记》《请回答1988》《海女》等少数作品登入我自封的名人堂。

以今天的眼光来看，《宥娜的街》可能有很多不成熟，甚至不正确的地方，整体节奏也偏慢，但它处理的议题，关注的人群，至今都很少看到。

剧中的主要人物是小偷、无赖、不入流的黑帮和因腐败被革职的警察，总之就是所谓的边缘人，不被看到的群体。

李熙俊饰演男一号昌万，一名正直的无业青年，爱上了女主角宥娜（金玉彬饰），而宥娜作为女主角却是一名小偷。

李熙俊这部剧中的表演给我留下极深的印象，几乎具象化地呈现了“正直”是怎样的一种人格品质。

紧接着（我的观看顺序），在2013年的电影《流感》中，他就饰演了一个令人恨到牙痒痒的角色。

再后来看到他已经是2020年的《南山的部长们》，饰演保安室长，又是一个奸佞小人。

紧接着是2021年的剧集《窥探》，终于再次登上海报，但多数人的注意力自然是集中在李胜基身上，不过应该也有不少人，通过这部剧认识了李熙俊，虽然不见得记得他的名字。

前不久在网飞流水线出品的电影《荒野》中还给马东锡搭了个手，饰演反派boss。

终于，2月9日，来到了眼下的这部《杀人者的难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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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而化之来说，这部剧又是一部义警（vigilante）题材作品，算是这几年韩剧的主打题材之一，《模范出租车》《非法正义》《国民死刑投票》等近作都是这类。

而《杀人者的难堪》在这里有一个重要的区别，就是它没有把重心放在杀坏人的快感这件事上。

大多数义警题材的作品都会先呈现受害者的悲惨遭遇，做好这个铺垫，之后主人公对加害者的任何惩罚就都具备了合理性，观众也可以放心的欣赏不同作品呈现出的不同等级的杀戮奇观。

就像很多战争片，虽以反战为名，却极尽所能的呈现战争场面的宏大、热血、震撼，不断升级感官刺激，让人恨不得能亲自上场手刃敌军。

义警作品的主人公通常都是愤怒的，他个人常背负着血海深仇，进而以修罗之姿背负起天下所有被损害之人的仇恨，为他们伸张正义，至于如何确定你的每次判断都是对的，你会不会被伪装的受害人所欺骗，罪与罚的衡量如何相称，这不是这些作品要考虑的问题，认定罪人，给予惩罚，宣泄愤怒，这就够了，简单直接，拒绝复杂。

而《杀人者的难堪》则反其道而行，崔宇植饰演的主人公怡荡，是个再平凡不过的青年，平凡的家庭，平凡的经历，如当下许多年轻人一样，对未来充满了迷茫。

故事开始时，怡荡是个刚退伍半年，眼下在便利店打工的年轻人，唯一的近期目标是攒钱去加拿大见识一下诗与远方，逃离当下无聊的现实。

而一次意外的遭遇，怡荡与一个喝多了的客人发生冲突，感觉上这是个被生活压垮了的中年男人，在酒后对一个年轻人发泄着一腔怒火，而莫名被打的怡荡，则触发了中学时被霸凌的经历，刚好又随身带着从便利店借来的锤子，本来是要用来把象征着远方的加拿大风光海报钉在墙上的，结果第一锤，却锤在了这名中年人的头上，阴差阳错地锤出了一个未曾料想的远方。

这是一次意外杀人，主人公是名副其实的行凶者，自然也遭受着良知的折磨，然而时隔不久，通过电视新闻发现，死者并不是什么背负着生活重担的中年人，而是一个恶贯满盈的通缉犯，怡荡的良知得到了解脱。

杀人行为并没有变化，由于有了不同的脉络，看待这件事的视角瞬间改变。

如果故事先呈现中年人的犯罪事实，再进入怡荡意外杀人的事件，就会有截然不同的效果，我们作为观众不会有任何心理转折，只是看着主人公遭受着不必要的内心折磨，期待着他获知自己杀的是该杀之人的解放时刻，而观众则失去了思考杀人这个行为意味着什么的机会。

这部剧一直在仔细描绘着杀人、与身为杀人者这件事的不同灰度，后半段李熙俊饰演的松村出场后，这个意图就更为清晰了，主创用松村之口直接抛出了这个关键问题

“你的基准是什么？”

你如何判断一个人该杀不该杀，这条线划在哪里，怎么划？

松村可以说是怡荡的前任，被罗宾招募，接受了义警理念，却失去了分寸的入魔之人。

但我们可以做一个对比，松村自认为是在伸张正义，他要求每个被他惩罚的人写下自己的罪状，后面我们看到这些自白书的内容，“在公共场所大声喧哗”，“不遵守交通规则”，都被松村判处了“死刑”。

而怡荡杀的第一个人，本质上也就是耍酒疯的范畴，无论从哪种标准来说，都罪不至死，而我们却并没有像看待松村那样看待怡荡，其中的核心差别是，我们事后知道了这个耍酒疯的人是个杀人犯。

而怡荡杀的第二个人，则更进一步，不再是意外，而是为了掩盖第一桩杀人案进行的蓄意杀人，只不过再一次，被害人不只是个态度恶劣的勒索者，而是一个杀害自己父母眼都不眨的穷凶极恶之徒，怡荡的罪行再次化于无形。

后面一次次杀人的主动性不断加强，从意外，到被迫，到与罗宾合作开始主动寻找目标，怡荡从一个漫无目标的彷徨青年，蜕变为了首尔的蝙蝠侠，只不过这个蝙蝠侠是会杀人的。

怡荡与松村的本质区别是什么？

一点是松村本身是愤怒的，他是杀人犯的儿子，希望成为警察，扭转自己的人生，而身边的人却不断提醒他，你就是个杀人犯的儿子，怎么可能让你这种人进重案组？

而说这些话的上司本身却在利用职务之便贩毒，被发现后也毫无悔意，松村在最终开始反抗，用警棍击打上司那一幕，就是这个人物的蜕变时刻，第一下、第二下、第三下… 松村的表情从愤怒，到决绝，到平静，这就是演员的演技发挥作用的高光时刻，李熙俊将人物的蜕变过程的层次感，在这几次击打中表现得淋漓尽致，入木三分。

松村最终没能改变命运，作为杀人者的儿子，宿命般的成为了一个更可怕的杀人者。

而怡荡则是虚无的，他没什么愤怒，也没什么理想，只是无聊和茫然，也许因为自己是空的，所以成为了天选之人，作为某种更高意志的容器。

第二点则是整部剧的核心设定，怡荡是不需要去做调查的，他杀的人自然都是该杀之人。

这个设定在美剧《全能侦探社》中也出现过，里面的女杀手Bart就是如此，随手杀的人必是该杀之人，对她来说这就是宇宙运转的自然逻辑。

差别是Bart没有疑虑，她拥抱这个身份。而怡荡始终存疑，每一次杀的人，事后都被证明是该杀之人，但你能保证下一次也如此吗？

为什么罗宾一直在说怡荡不一样，可能正是因为怡荡是那个始终没有确信，始终持有怀疑的人，哪怕现实已屡次证明你杀的都是该杀之人。而那些坚信自己是正确的，对自我权力毫无怀疑的人，正是剧中形形色色的加害者们。

这是一个高概念设定，现实中只可能会有松村，而不可能出现怡荡。

当你以为自己是怡荡时，就是你成为松村的瞬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