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海上钢琴师》:“套中人”(船上人)的执着与凄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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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America!”往返于欧洲和美国的船上,总会有那么第一个看见自由女神像的移民者,情不自禁地发出这样的呐喊。
在那个世界各地大量人口移民美国的年代,人们乘坐邮轮在海上漂流许久,自由女神像就意味着他们即将到达美国的海关和港口,代表着他们即将踏上新的大陆和国家,去追寻他们渴望和向往的“美国梦”。
而就在一艘往返欧美两地的叫做“弗吉尼亚号”的邮轮上,一个黑人烧炉工在一架钢琴上捡到了一个白人遗弃儿,由于刚好是新世纪的第一年,他把孩子叫做“1900”。
“1900”在船上出生和长大,他的一切都是和大陆上的孩子完全相反的。
烧炉工,也就是他的养父,告诉他船上才是这个世界上最好的地方,吓唬他陆地上有鲨鱼,教育他“妈妈”是一种押上它绝对不会让你输的马儿,而“孤儿院”是一个关押没有孩子的大人的地方。
当“1900”八岁的时候,烧炉工因为邮轮在海上的晃动,不幸被滑落的铁锚砸中后脑勺去世。自此,“1900”成了一个孤儿,在船上躲藏着长大,从没有下到过陆地,并且无师自通,弹得一手好钢琴。
“1900”关于钢琴最厉害的一点,不是他在钢琴上被捡到,不是他无师自通,不是他的手速快得战胜了爵士乐的发明人,而是,钢琴是他的工具,是他认知人感受人表达人的工具。
那些每次从船头到船尾出现的不同的2000个人,只要他看见不同的人,只要他的手指轻抚在钢琴的琴键上,他都可以将具体的人通过不同的音乐表达和描绘出来。
在船上,对他影响最为深刻的,或许不是他的朋友,那个吹小号的“康恩”。因为他口中的“名利”并未吸引到“1900”,没有动摇一点“1900”留在船上的念头。
反而是那对父女,让“1900”产生了疑惑和心动。
那个父亲听见了大海的声音,而一直在海上的“1900”是听不到海上的声音的,就像一直生活在陆地上的人是听不到陆地的“声音”的。“1900”必须下船,到陆地生活一段时间,使对大海脱敏的他再次获得对大海敏锐的感受。
而那个女儿,“1900”在看到她时,弹出了他的朋友“康恩”认为是他此生弹奏的最棒的作品。遇见的人就是“1900”的音乐作品,如果那一段音乐是“1900”此生最好的作品的话,那只能说明,那个女孩子是他此生遇见的最美的人,最心动最爱的人。
可是,“1900”始终没有下船去,没有因为想要听见大海的声音而下船,没有因为他最爱的女孩子而下船。“1900”为了他自己,永远地留在了船上。
有时候,我觉得,“1900”就像是契诃夫笔下的“套中人”,一直藏在自己的“套子”里,不愿意出来,只不过他没有像套中人别利科夫那样要求别人也像他那一套那么讨人厌罢了。
这其实是关于“有限与无限”的一个宏大的哲学问题,这里不作过多讨论。
我们都认为下船很简单,且“1900”只要下船,就一定会在陆地的世界里名利双收。这就是为什么我们觉得始终没有下船的“1900”,这个“套中人”(船上人)是如此的执着,结局是如此的凄美。
可是对于“1900”来说,下船很难,下船一点都不简单,这是一件对于他来说,最难的事情了。这种困难程度,无异于在陆地上生活了几十年的人,要登上悬梯上船,此后余生一直生活在大海的邮轮上。
“1900”的出生及生活的地方与在陆地上出生和生活的人们截然相反,只要你换位思考,就可以理解下船对于他来说是一件多么困难的事情。
我只能说,我理解“1900”,我理解他的看不到头,我理解他的困惑和恐惧,我理解他的懦弱与守旧,我理解他对一方熟悉的有限的空间的保有,我理解他留在船上与邮轮同生共死的选择。
我们只是在一个大一点的“套子”里的“套中人”,我们只是在一艘大一点的“邮轮”上的“船上人”,我们并没有什么了不起的地方。
或许“1900”对于自身有限的坚守,比追寻无限的人们,更珍贵更有价值更有一种无法言说的美丽。在这一点上,我理解他。
可是,从现实意义上来说,他就是电影《肖申克的救赎》当中,安迪所说的“忙着死”的那一类人。“1900”无法脱离原地,他适应不了新的地方和环境,因此,他就只能毁灭,没有生存下来的机会。从这一点来说,“1900”的身上又具有一种悲剧美。
悲剧美,也是一种美。从审美上来说,而不是从现实意义上来说。
我们想象“1900”下船之后的生活会有多美的美好,因为他钢琴弹得很棒,可事实是,他下不了船,就没有那些美好的可能。那么,从这一点来说,“1900”和“肖申克的监狱”里的大部分囚犯一样,离开监狱就活不下去,没有什么区别。
从不同的角度分析,我们对待“1900”的看法和态度竟是如此的不同。
但我们需要这种稀少,需要这种稀有,需要这种“另类”,需要这个世界上不完全是“现实的人”、“变通的人”、“灵活的人”。我们需要这种可能性,哪怕这种可能性很小。
就像是现实生活中,也保有“不切实际”的文学和电影一样。
七棵树
影评首发于微信公众号:“七棵树西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