伪装者

看这种文艺片一大关注点就是意象，拿什么作了隐喻，这也是文艺片难懂的地方。从古至今（虽然也两百年不到），电影中的隐喻多多少少肯定有理由、原因、目的，然而私以为《假面》开头那段混剪完全是——装逼。虽然《2001太空漫游》那段穿越洪荒的剪辑也很装，但它有装得有意义、有水平。目眩背后是人类文明的厚重。至于这部，我认为纯纯是装，我看不懂，也不受震撼，除了那副闪现一时的阳具吓到我了，不过幸好爸妈那时不在身边😅。

尽管如此，我还是打五星，并不是因为我比伯格曼还要装逼，而是因为这部电影带来了一个伟大的意象——假面。就像死神、无针的钟、处女泉，甚至蜘蛛，它凝结着伯格曼对于人性的思考。

影片高潮一定是那个著名拼接的前一段对白，导演为突显其重要还正反拍两遍。从开头的孩子抚摸屏幕，屏幕上循环化入艾玛和伊丽莎白的头像可以看出，孩子之于伊丽莎白，就像伊丽莎白之于艾玛，闯入了她的生活，打乱了她的心绪。而两位女主也是对方的假面。伊丽莎白被指出是个完美的女人、演员，唯独缺少母性之慈；作为护士的艾玛虽然羡慕伊丽莎白银幕背后的风光生活，常常认为自己的生活没有意义，但她恰恰拥有伊丽莎白所缺乏的慈爱。一个为堕胎而哭泣，一个为生子而诅咒。这也是为什么两人互为假面的原因。

伊丽莎白与孩子，和她伪装自我的过程，作为影片背景被交代出来；而影片所直接展现的，正是艾玛逐渐伪装自我的过程。电影里艾玛怒吼伊丽莎白利用了她，而我认为相反，是她先浅浅利用了伊丽莎白。她利用了病人的寡言缄默，以她为对象，倒生活的苦水。她作为一个小护士，不敢对庞大的生活有任何指摘，于是向比她更势弱的病人开刀。“我本来想向你倾诉，可是你把我的秘密全部泄露出去。”我们看到的就是两个弱者互相鞭挞的情节。而当她得知伊丽莎白“反戏弄”自己的时候，她绷不住了，斥她利用自己，拿自己做实验。

细心一点也不难发现，骂完之后艾玛把气撒到了墨镜上，她说这墨镜跟“你利用完我就甩开我”这句话一样荒唐，说明：一，艾玛内心深处并不想认同自己被利用的现实，以“荒唐”为自己开脱，或者二，她认同，然后怒斥伊丽莎白的行为“荒唐”。但不论是哪种心理，都表现出了一开始她对假面的厌恶，就像骂完之后她怒摔墨镜一样，她其实也很想摆脱掉已经在自己脸上忽隐忽现的假面。

可是没办法，阳光太耀眼。东野圭吾说，世界上有两种东西不可直视，一是太阳，二是人心。太阳大，所以戴墨镜；人心险，所以戴假面。当自己膨胀的欲望挤占了其它，当自己滔天的错误掩盖了所以，势必要有其他的东西来遮住欲望和错误。这就是假面。

两个女人，伊丽莎白为了维护自己的原有生活弃子，艾玛因事与愿违而大肆叫骂，皆出于自私——她们都无法忍受世界与自己为敌。是自私，让两人带上假面；为了遮住自己自私之羞、思想意志跟世界冲撞而遍体鳞伤的结果，她们带上了假面。

那么，什么时候摘下假面呢？影片给出答案是：人恐惧时、睡着时。

踩到了碎玻璃，伊丽莎白叫出了声；看到艾玛要浇她沸水，她叫出了声。之前说过戴假面是出于自私，摘下假面，就是出于恐惧。之前听过一句话，愤怒与恐惧是一种心理，都是因为你感到威胁。愤怒是因为你强大，恐惧是因为你弱小。比如你怕老虎，但你不怕猫。艾玛愤怒之时，就是伊丽莎白恐惧之时；所以这时的伊丽莎白出了声，摘下了假面，而艾玛戴上了假面。

另一情况就是睡着时。艾玛说，伊丽莎白睡着时，嘴巴微张，看起来很丑陋（当然你也可以认为是伯格曼的两位女神在互怼，至少睡相比我好💤）；细细的皱纹在额间蔓延，没有了昔日白粉遮盖皮肤，化妆以蔽丑陋。睡着，正是人最放松的状态，你可以在你的梦境里随意飞翔，比如我昨天晚上就梦到我和年轻帅气的阿尔·帕西诺一起去教父故乡西西里岛……扯远了。总之，睡觉使人放下戒备，也让人摘下假面。

恐惧时，精神极度紧张；睡着时，精神极度放松。这两个极端，一个代表完全屈服，一个代表与世无争，使我们摘下假面。

伯格曼绝不是在谴责假面，为人在世，哪能不需要假面？伯格曼也是个自私的人——艺术家都是自私的，有自私的地方便有假面。“我以为大艺术家都会同情别人，都是基于怜悯与助人之心而创作的，我真傻。”（《假面》）伯格曼曾坦言，自己以上帝视角观察万物的职业病，已让自己无法直面母亲的去世。“我觉得自己不是在悲痛中，我正在思考，我正在观察自己，正在扮演一个角色，那是我的职业病所决定的，它冷酷无情地跟踪我的生命，经常疯狂地夺走、毁灭我最深切的体验。”（《魔灯》）可见，伯格曼的创作，已步入一种麻木，一种客观。沉默是伊丽莎白的假面，我想，冷静就是伯格曼的假面。

ps，写完才知道，昨天，12月16日，丽芙·乌曼生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