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一刀未剪”说开去

2023年12月，《黑铁的鱼影》在大陆上映。“中国上映一刀未剪”的话题冲上了热榜。无论从哪个角度上看，这都未免过于滑稽了，我们甚至都很难分清此事在客观到底上讽刺了谁。 从创作的角度上说，柯南长期都是以少年向为主。在早期，它当然贡献了很多童年阴影级别的名案件和高能瞬间，杀人手法、尸体呈现、作画风格，也包括犯人的动机与背景故事，都会有比较大的尺度。这也是与柯南相对同期的《金田一》一贯的风格，二者至多存在些许差异，但都可以构成那一时代的少年侦探漫画风格。 但是，随着连载的拉长，人气的持续积累，作者对案件设计的灵感逐渐下降，ip人气铺开后需要对接的平台与受众也越来越广。为了追求连载的稳定和商业的拓展，作品势必向着“轻度化”“ip化”的方向发展。过于聚焦侦探迷的大尺度、黑深残和复杂案件没有了，这确保了作品受众的面积，而重点转移到主线的缓慢推动，单元案件变为这种推动的前导。此外便是ip运营中非常常规的感情cp和角色人气运作，在尺度保守的前提下持续增加并深化各条cp。这可以让作者的灵感”减负”，也可以捆绑住受众，保持他们在无聊案件和缓慢主线之下的观看动力，同时也在每一次的商业变现中拉升购买力，甚至出现各家cp粉对飙销量--如优衣库推出的新兰、柯哀周边，就有后者粉丝在完售后宣布胜利--的盛景。 日常性更新的漫画/动画的受众相对稳定，以较核心粉丝为主，用观看习惯和主线节奏已经可以确保。而作为“商业变现”的年度盛典，一年一次的剧场版，由于其剧情相对闭环独立，场面更大，预算更多，单次售票的形式更能利益最大化，这就显然成为了cp元素拉满的时刻。 对于内容而言，cp是主线之外最容易做出效果的方式。狗血言情虐心剧几乎人人可编，更多需要的不是叙事精巧，而是足够长的铺垫、纠缠、引导时间，以及足够大的场面来衬托起高潮。对于漫画来说，其高潮往往来自于某一篇章主线的精心设计与推进，难度和成本都非常大，且在数月甚至一年的间断性内容连载中不能断看，对作者和观众的要求过高。但对于单次时长和剧场版而言，这则是最完美的选择，作者的创作成本其实不大，几乎是有手就行（毕竟作为言情的水准也并不算高），而观众的观看时间也只有远低于漫画篇章连载的两小时程度，就能完成比较完整的独立体验，前置了解只需要知道cp基本信息即可（对于柯南的影响力来说等于不存在门槛），而场面制作的预算也有剧场版项目的体量支撑。 因此，总结一下现在的柯南剧场版，cp是肯定存在的，但尺度是绝对不应该大的。cp+主线是现在柯南ip吸引观众的主要组合，核心向的漫画需要顾及“探案”的所谓“初心”去匹配尚算核心的一部分受众，且变现能力有限，cp和主线相对克制，撩拨和慢推为主。而到了非核心向且变现能力极强的剧场版，不了解连载中细节发展的广泛群体势必更了解也更感兴趣cp，对主线的所谓“引导作品走向的关键一集”也必然火热，剧场版也就自然地变成了cp+主线（诈骗式“关键”）背景的组合拳。这一切都是出于商业考虑，那么最重要的商业性指标，尺度，又怎么会大呢？在国外的分级制度下，尺度几乎就约等于受众面了，更何况一部一直受众年龄较低的主流动画作品，且它长年来所做的一切都已经如此的“商业化先行，内容性靠后”。 所以，如果柯南都会有需要被讨论一下“是否删减”的内容，那真不知道算是谁的问题，又讽刺了什么。 是我国的审查制度吗？如果一部这样的动画里都会有需要被删减的黄色、暴力内容，那么它本身或许确实是少儿不宜的。毕竟哪怕是外国，看电视的小孩子也会在看到一些画面后被家长蒙上眼睛。《奥本海默》的严肃性决定了它的受众，而柯南则是另一回事。至少这一次 ，我们不应该归结于中国分级制度缺失的问题，因为如果柯南都会遇到分级问题，那本身就够离谱了。 是剧场版的导演吗？他似乎忘记了柯南从很久以前就切换完成的调性，让这部剧场版变成了偏离了“正统少年向”的出格之作。 还是制作公司？他们想用打cp发糖的方式完成一贯的变现，却失去了把控力，不仅可能损失受众面，也会因为尺度而导致cp内容过于直球和刺激，既损失了曾经作品中给予想象空间的暗示之美感，这也会让很多非该cp的受众感到不满甚至抵制。 事实上，从成片上看，至少我个人确实没有看到什么值得删减的内容，个别场面或许对小孩子而言略会脸红或不理解“这俩人在干嘛”，但放在2023年也应该不是什么大问题，作品甚至还给了一个“人工呼吸”的解释来帮助这些孩子，当然也是为了--狡猾且低级地--洗脱自己透支消费cp过度的恶名。 然而，即使不值得删减，本作在cp消费上的程度终究还是超出了常规范围。剧场版都会蹭cp，这是上文分析得出的必然选择，也是柯南ip整体的走向，漫画与剧场版只有程度差别。但如何把控尺度，如何尽量将蹭cp做得“正常“---服务于叙事，有助于人物构建，传达具有打动力的戏剧瞬间，由此将之较好地融入到剧情之中而不显过于突兀，让人物相对不那么露骨地“搞cp”，保持在含蓄与暧昧的程度。 事实上，在柯南巅峰期的剧场版中，我们完全可以看到这样的正面案例。仅以柯哀cp来说，《贝克街的亡灵》中，灰原为柯南挡住坠落下来的石柱，留下游戏里的遗言“你会追查到真相，这不就是福尔摩斯一直在做的事情吗”，既符合她的一贯风格，也与福尔摩斯游戏的舞台设定相关，且没有更加突兀的强给cp之感。这种程度的把控，似乎在cp又仿佛只是在写剧情与塑人物，或许才是最恰当的。 事实上，就以《黑铁的鱼影》的强推cp而言 ，本作的方式或许反而是适得其反的。仅以个人观点来说，很多柯哀粉丝需要的恰恰是《贝克街的亡灵》这种富有想象空间的东西，而非直白露骨过度的强推。因为大部分人都知道主剧情cp为何，而其他cp的最自如方式永远是从那些隐晦的剧情互动中挖掘出可能潜在的深层次情感波动，用自己的合理想象去补充，这也是曾经柯哀同人文会如此兴盛的原因与意义。这既不损害主剧情，也符合人物的“隐忍”性格，而其中的一股悲剧性，包括他对柯南由隐忍而带来传达情感时的微妙距离感，也正是其魅力所在。这是柯哀粉丝的自如状态，而过度毁坏主剧情搭配的直给甚至香艳，更凸显的不是给予他们满足感，而是直白地要求他们买票付钱。 只能说，《黑铁的鱼影》拿捏住了中国审查的尺度，却没能拿捏住“ip内容”本身的尺度。曾经的柯南剧场版，即使已经被看作“剧情注水，动作大片，cp发糖”，原作漫画也早已走向了平淡，但终究没有只因为cp争议而引发如此大的话题性。本作的香艳尺度确实不大，但在这个cp上变得有了一点与“香艳”挂钩的直给明来，于柯南作品自身的平衡感把控来说，或许已经算是尺度过大了。 然而，从本作的票房成绩来看，它却又确实取得了成绩。这似乎让它需要被“删减与否”的大尺度反而变成了一种的成功。 由此看去，内容的“删减与否”又变成了对柯南ip和各家粉丝的“讽刺”。事到如今，柯南已经平庸到了只能靠“没拿捏的大尺度cp”去招揽观众。而相当一部分的cp粉丝也已经不在乎任何主剧情、人物性格魅力、cp特质魅力，不管呈现方式是否有平衡的巧妙与“得距”的美感，只要发糖够猛够刺激，就直接买账，对家粉丝也同样不顾这些。于是，两家人只因简单粗暴的cp阵营对立而对立，而很多人没有将问题归结于制造如此拙劣cp的制作方。这种“合理化工作做到了欲盖弥彰之拙劣程度”硬拉cp，其呈现即使对柯哀cp也是魅力的透支与折损，在这个角度上说双方有理由“同仇敌忾”。 最后，“一刀未剪”讽刺的或许是更广义层面上的中国电影宣发了。如今的宣发模式已经如此简单，几乎用字幕看图说话地帮助观众理解所谓“深挖”实则表面的剧情物料短视频，甚至关键词还要用其他颜色特别提示，用硕大的字体将影片归类于某个情绪、阵营与话题的“阉割内容”式海报，以及本次“一刀未剪”一样的暗示性宣传，试图去强调片子里的大尺度。 最后的最后的，被嘲讽的还得是中国电影的审查制度，它终究还是逃不过去。它先是被看作了一个连“人工呼吸”都不能承受的老和尚，哪怕它确实不太开放，这次却也被过度看低了。更重要的是，它没有卡住《黑铁的鱼影》，但过多也过于敏感的各种删减，已经让宣发产生了一种概念：如果一个片子没被删减，那本身就够值得宣传的了。 在都是太监的男厕所里，一个正常男性反而成了稀罕存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