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敦煌英雄》历史背景知识补充及出场人物猜想
因为电影还没上映,我只能从预告片里找找能说的来展开。上映以后再补充。
历史背景交代
从时间轴上看《敦煌英雄》的中晚唐时期对大多数人来说比较生疏。即便是当朝皇帝唐宣宗,我知道的关于他的影视作品也只有《宫心计》和《御赐小仵作》。
看《敦煌英雄》的视角还不是在中原王朝,而是河西走廊上的敦煌。因此我们聚焦的问题在于:敦煌为什么会从唐王朝的领土变成了吐蕃的领土,又为什么有机会回归唐朝?
安史之乱
源头都要从安史之乱说起。 公元 755 年,唐玄宗天宝十四载。胡人安禄山起兵造反,成为了唐王朝由盛转衰的起点。
在唐玄宗时期,朝廷把天下划分为九节度一经略,其中最大的两个军事区域集中在东北和西北。安禄山正因为身兼东北几个军镇的节度使,才有了造反的资本。
叛乱开始后,长安所在的关中没有足够的兵力,只能抽调天下各路兵马。西北的河西节度使自然就在征兆之列。
只是这样一来,原先用来控扼回鹘和吐蕃的兵力一下子就空虚下来了,这给了吐蕃觊觎整个河西走廊的机会。
仆固怀恩之乱
多年以后,安史之乱平定,大唐却早已千疮百孔。
世人都知道说平定安史之乱靠的是李光弼和郭子仪,实际上胡人将领仆固怀恩在其中也立下了汗马功劳。 只是这个人不善于经营官场,又被宦官骆奉先挑拨离间,诬陷谋反。不善言辞的仆固怀恩走投无路,索性把诬告坐实,引吐蕃和突厥联军进攻长安。
仆固怀恩起先求告宦官无门,唐代宗为了息事宁人,没有拉偏架给仆固怀恩做主。仆固怀恩竟然气急败坏地给唐代宗写信,抱怨道:“臣实不敢保家,陛下岂能安国!”(我好不了,皇帝你也好不了)
仆固怀恩起兵的时候,大本营在朔方,河西节度使杨志烈得知长安有难,就让手下的监军柏文达率领五千精兵,从凉州出发直奔朔方,来了一个围魏救赵。仆固怀恩在此后的叛乱中没有捞到什么好处,没多久就暴毙而亡。他带来的回鹘军队又和朝廷和解,竹篮打水一场空的吐蕃人就在回军的过程中,打起了凉州的主意。
反观河西节度使杨志烈,他的计策虽然成功,但是也把河西地区手上的精兵都赔进去了。柏文达率领残兵回到凉州,杨志烈出城相迎,不合时宜地当众安慰柏文达说:“此行有安京室之功,卒死何伤”。一句话,让奋战而归的将士寒心,大失军心,不久后就被回军的吐蕃趁势占领。
按,河西走廊的地理形势,是自东向西的一条广义上的“狭长”通道。凉州被切断,剩下的甘州、肃州、瓜州、沙州几乎成为飞地。
吐蕃蚕食河西走廊
几年之中,吐蕃军队不断从东向西继续蚕食河西,唐军也在几任河西节度使 杨志烈、杨休明、周鼎和阎朝的抵抗下且战且退,最后退到了沙州,也就是敦煌城。
这里顺带说一句,前两任节度使都是殉于国事,被敌人杀害后由同僚接任,但阎朝却是勒死前任节度使周鼎后自任河西节度使。
阎朝和周鼎没有什么深仇大恨,也不是觊觎所谓的河西节度使之职。太平年岁,封疆大吏可能有油水可捞,但是河西当时的形势,只剩下受吐蕃围困的一个区区敦煌城。阎朝杀周鼎的动机是因为带领河西军民抗击吐蕃多年的周鼎在坚守多年后已经失去斗志。又看到和他并肩作战的好友被吐蕃人抓走,心智已经近乎崩溃。周鼎开始谋划一个不切实际的想法就是从带领军民,从敦煌北边穿越沙漠,绕行河西走廊,到朔方,再回到大唐。这种飞蛾扑火的举动得到了所有人的反对,阎朝只是将这种想法付诸实施。
最后一任河西节度使阎朝为了抵御吐蕃人的入侵,打开府库,和城中的富户交换粮食,坚守了敦煌。
阎朝守敦煌
- 764 年,凉州丢失,此后甘州、肃州丢失
- 767 年,周鼎开始坚守沙州
- 777 年,阎朝代周鼎自立
- 784 年,沙州存粮告罄
其他的河西城市几乎一触即溃,但是敦煌坚守了十余年之久。所有河西走廊上不愿归附吐蕃的士族精英都聚集在敦煌。久攻不下的情况让吐蕃的赞普都亲自到前线一带督战。
沙州最后存粮告罄,阎朝登上城楼,对攻城的吐蕃主帅尚绮心儿说“苟勿徙他境,请以城降”,在吐蕃答应条件后开城投降。
所谓勿徙他境,就是说投降以后,敦煌成内的人口不会被迁到其他城市,这些城市有可能是原来的河西,也有可能是吐蕃本境。
不要小看阎朝提出的这个“勿徙他境”的条件。当时吐蕃在攻占了很多其他的河西城市以后,移风易俗,推行吐蕃化统治,很多汉人生来不会说汉语。有一首唐诗中还有“汉儿尽作胡儿语,却向城头骂汉人”的话语。
阎朝的条件,算是保住了敦煌乃至河西的文脉和薪火,为六十年后张议潮起义埋下了火种。
阎朝在投降后仍然在敦煌担任官员,但史载吐蕃统治者“置毒靴中”,阎朝不久后中毒身亡。
唐蕃会盟,唐朝承认吐蕃在河西的统治
唐朝和吐蕃在此后的几十年间仍然互有攻伐,互有胜负。到了唐穆宗长庆二年(822),唐朝的唐穆宗和吐蕃赞普赤祖德赞这两个君主都是息事宁人的佛系统治者,约定签署了「长庆会盟」,从此以后唐蕃之间再无大战。现在拉萨的大昭寺门前还有当年的唐蕃会盟碑。
吐蕃内乱
吐蕃占领河西后,在当地推行高压统治。在敦煌地区,百姓只有每年祭祀先祖的时候才能偷偷换上汉服,向东叩拜,不忘自己是唐人的身份,其他时候大多披发左衽,着胡服。长期以来,碍于吐蕃统治稳固,敦煌民众虽然也有过起义,但全都失败了。
吐蕃赞普赤祖德赞统治时期,整个吐蕃都崇奉佛教,僧人的地位空前提高,客观上影响了吐蕃本土的生产力和税收。吐蕃的反对派在赤祖德赞一次醉酒后刺杀了他,拥立他的兄弟达玛赞普,开始了吐蕃历史上的灭佛运动。
不久之后,达玛赞普在一次参观大昭寺的唐蕃会盟碑的时候,被此前逃走的一名僧人,用藏在僧袍中的弩机射杀。吐蕃大乱。
赞普遇刺的故事颇为传奇。据说,刺客名为拉隆·贝吉多杰,本是一名僧人。行刺之前,他将白马用黑漆粉刷。而后趁赞普观看会盟碑时藏于人群之中。他将弩机藏在宽大的衣袖里,当随众叩拜赞普时,分三次给弩机装箭、上弦、发射,动作一气呵成。袖箭贯穿了头骨,达玛赞普当场毙命。拉隆·贝吉多杰从人群中退出,牵着黑马至河边洗净,随即骑着白马离去,神不知鬼不觉。
要知道,两代赞普完全相反的施政纲领弄得吐蕃元气大伤。达玛赞普死后,吐蕃乱作一团,当时的洛门川讨击使论恐热,也就是《敦煌英雄》里由吕凉饰演的仁恐热,他和鄯州节度使尚婢婢各自拥立一名宗室,开启大战。
吐蕃的内乱客观上降低了吐蕃对敦煌的控制,也为张议潮起义的「归唐」提供了条件。
(历史背景不想看字的可以看视频)
人物介绍
(人物介绍不想看字的可以看视频)
张小敬
很多人看这部片子是冲着雷佳音的张小敬来的。甚至会误以为这部电影是《长安十二时辰》的续集。 但是从我个人的观点来看,可能张小敬只是一个噱头,或者说是一个串联故事的引子,原因很简单。时间线对不上。
马伯庸在《长安十二时辰》后记里有写到,实际上张小敬只是杨贵妃之死的马嵬坡兵变时的一个一笔带过的军官的名字。我们就按安史之乱的 755 年算起,到《敦煌英雄》故事发生的张议潮起义的 848 年,也有整整九十三年,张小敬不可能出现在现在的时间线里。
往回捣腾,在阎朝开城投降的 784 年倒是有可能。如果记得《长安十二时辰》里的剧情,张小敬以及反派 BOSS 龙波的设定原先是镇守边关的士兵。这个边关,可能是敦煌,也有可能是更往西的北庭或者安西。
由此推断,张小敬可能在张议潮等人的回忆中出现。
论恐热
先来说一个冷知识。吐蕃的很多官员名字前面都有“论”或“尚”。大致上,「论」指的是「官吏」,「尚」指的是「舅臣」之类的外戚。简单来说,带有“论”或“尚”的指的都是吐蕃的贵族阶层。
前面说过,达玛,赞普死后吐蕃大乱,内部分裂为两派,一派以论恐热为首,一派以尚婢婢为首。他们以祁连山为界,南北互相攻伐。
论恐热生性凶残,暴虐成性,在其地盘之下经常滥杀无辜。吐蕃式微后,他还曾经幻想唐朝收留他,封他作一方节度使。不过唐朝君臣没理他。几年后,张议潮统一河西走廊,作为张议潮盟友之一的西州回鹘首领仆固俊灭了论恐热,传首京师。
电影中饰演论恐热的是《长安十二时辰》中饰演大宦官高力士的吕凉老师。也许是为了凸显任务性格,从剧照来看吕凉老师明显是做了特效化妆的。
张议潮
张议潮本人出身敦煌豪族。据说祖上出自南阳张氏,也有说龙舌张氏。关于龙舌张氏的故事可以搜搜《太平广记》,讲的是其先祖张嵩斩杀黑龙的传奇故事。
吐蕃占领敦煌以后,在当地推行部落制,张议潮的父亲张谦逸是敦煌当地汉人部落的首领。当时不少不愿归附吐蕃的读书人,都在敦煌出家为僧,传播汉学。张议潮年少时,就在敦煌当地的寺学,也就是僧人在寺庙中创办的学校中修习汉文。少年时就曾抄写唐朝名将封常清的《封常清谢死表闻》,年长一些,还曾跟随父亲张谦逸去过吐蕃首都逻些,见证了吐蕃王朝的没落。
公元 848 年,张议潮联络了敦煌当地的僧俗两界发动起义,夺取政权,不久后又收复瓜州。 瓜沙两州收复后,因为凉州、甘州还在吐蕃手中,张议潮随即派遣使者绕行蒙古高原向长安传递河西光复的讯息。
此后,张议潮逐渐光复河西十一州,并且派遣自己的兄长张议潭去长安,线上河西十一州的地图。
《敕河西节度兵部尚书张公德政之碑》中有一段赞美张议潮起义的话,每每读来,血脉贲张。
“西尽伊吾,东接灵武,得地四千余里,户口百万之家。六郡山河,宛然而旧”
全文可以搜《敕河西节度兵部尚书张公德政之碑》,或看 https://zhuanlan.zhihu.com/p/140538109
洪辩
去过莫高窟的人,有五个洞窟是必看的。其中 16、17 窟,也就是当年余秋雨那篇著名的《道士塔》的主人公王道士发现敦煌藏经洞的洞窟,就是洪辩法师的影窟。
洪辩是张议潮起义前夕,敦煌当地的临坛大德。虽然受封于吐蕃,但是洪辩始终不忘自己是唐人。洪辩法师俗家姓吴,其父亲吴绪芝是当年唐朝建康军的守将,足见不忘归唐是受家庭影响。
作为佛教圣地的敦煌,僧界对世俗的影响举足轻重。张议潮起义前夕,争取到以洪辩法师为代表的志同道合的僧界支持,可谓如虎添翼。
洪辩的这个辩字,也有文书中写作上巧下言的「䛒」,算是一个很有意思的会意字了。
高进达
高进达,也就是朱亚文演的那个角色。高进达是沙州府都押衙,简单来说就是张议潮的亲兵。
说到高进达这个人,要和另一个预告片里没有出现,但是正片里不知道会不会出现的人「悟真」放在一起说了。
我们先说当时张议潮光复瓜沙两州以后,派去唐朝报信的人,到底是谁。
《新唐书》中说是“部校十辈”,关于这个“十辈”有不同的解释。有说是张议潮为了保证消息能够顺利传送到唐廷,十辈就是十支队伍。也有说是十个人构成的一支队伍。
如果有去过敦煌,看过《又见敦煌》演出的,可能会有印象。舞台剧中取的是十个人构成一只队伍的说法,并且领头人就是悟真。
这个悟真是洪辩法师的徒弟,俗家姓唐,当时是张议潮的重要幕僚之一,也是张议潮手下重要的笔杆子。前面讲过,这时候张议潮还未光复河西十一州,走大路的话,甘州、肃州、凉州都在吐蕃统治下,无论是谁前去报信都是十分凶险的。况且要绕行蒙古高原,沿途都是荒漠和戈壁,其难度不亚于唐僧取经。
从文学作品的角度来说,晚唐版本的唐僧取经无疑更符合构想也更有话题性,但是遗憾的是,这或许不是事实的真相。
试想,张议潮派去报信,一定是要确保消息能够可靠的传达。十人一支的方案未免太过托大了。即便是派了多支,悟真恰好是到达长安的那一只,那么把幕僚放在这么凶险的路途中,张议潮也太心大了。
另一个版本的“部校十辈”,则是由朱亚文饰演的高进达率领。在一两年后,抵达了大唐天德军,也就是今天内蒙古境内,再由天德军守将引见入京师报捷。
我个人是很高兴看到《敦煌英雄》采用的是高进达而非悟真的版本谴使入京,告诉唐宣宗沙州光复。
张月牙
张月牙大概率是一个有历史原型的虚构任务。
张议潮起义的时候已经四十九岁了。他这一生有两位夫人,诞育的子女也不在少数。就男子而言有张淮鼎张淮诠两位,女儿的话则更多。从现在已知的文献中知道他有三个女婿:索勋、阴文通、李明振。三个人都是后来归义军的大将。
在这其中,李明振的妻子,是张议潮的十四女。此后张议潮死,经过几任节度使更替,张议潮的孙子张承奉立,却被张议潮的女婿索勋架空,索勋自任节度使。之后,张议潮的十四女率领李家的儿子灭了索勋,执掌归义军政权。
可以说,张议潮的这个十四女,颇有女中豪杰的风范。
只可惜,十四女晚年的时候和李明振生的四个儿子都死于政治斗争,她自己也只有靠抄写经文度过余生。
这位张月牙,原型很可能就是出自张议潮十四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