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们都是陌生人》：“Haunting and Heartbreaking”

官方海报上那句“Haunting and Heartbreaking”算是比较能概括我对本片观感的评价了，并且两者都比我预想的要强烈。

导演的《周末时光》中有这样一段情节：两位主角在亲热后讨论起出柜的事，其中一位主角因为从小呆在孤儿院所以没有这样的经历，但对于他来说这并不是减少了一个烦恼，而是使得他对自己更加没有认同感。于是他们开始扮演起父母与小孩进行出柜的模拟对话。而本片的故事就有点像这段对话的延伸，主人公有一天突然和自己童年时就意外去世的父母重逢，相似年纪的他们将要展开一些此前从未实现的互动。

可能是因为原著小说的影响，本片相较Andrew Haigh之前的电影在风格和基调上有点差异。理性讨论和冷酷现实的部分依然还在，但温情和感性部分的比重大大增加，还额外掺杂了一丝诡异(毕竟真的是鬼故事)。影片少了一些一针见血的刺痛，但如果你有类似的经历、心理状态或是能够跟随主人公的情绪乘上这趟回家的列车，相信这会是一场令人难忘的情感风暴。

另一点不同是比起两人之间的关系，影片这次更加聚焦在Andrew Scott所饰演的主人公作为个体的心理上。Adam是寂寞的，但他的寂寞并不主要来源于没有伴侣。虽然表面上他孤独的根源是童年的缺憾和父母的被迫缺位，但归根究底还是因为他的生活中存在着无法被填补的空洞。这种空洞并不是同志独有而是现代很多年轻人共同的梦魇：感觉身陷囹圄却无力改变现状，功利教育和固化审美下对自身现实与理想的差距不断挣扎，对内无暇顾及、对外失去信心导致不想要下一代，从而对未来会变成怎样变得更加无所谓。而同志群体之所以在这方面表现得更加迷失，一是因为大多数人都是在经历了长期压抑后未经引导地盲目井喷式爆发，再者是原生家庭和环境很难成为他们内心的力量源泉，向外寻求满足是一显著特点。还有一点很重要的是，同志的自我认同其实都是在打破了世间的一个重要规则后得到的。而一旦打破了这第一个规则，你就很难再对其他规则全盘照收，尤其是那些在操纵你或根本不是为你考虑的规则，这也就导致你很难再从某种坚不可摧的规则中获取持续充分的满足感和人生意义。

而且正视自己也是正视人类各种关系本质的第一步，一旦踏出这一步你就很难再从其中汲取“神圣”的精神养分，你看到的只会变成各种需求和被满足。比如当爱情不再是神圣的，组建一个美满的家庭不会让你优人一等，就连忠诚在本质上也只是对稳定和服从性的守护时，那这一切就都只是个人需求和群体发展要求的集合体了，而打破规则则意味着这些需求可以被拆分、被选择、被剥夺和重新赋予意义。这种打破规则后无处可依的空虚会导致人们去拼命追求更真实直接的快乐——一种不需要靠规则和认知换算后才能得到的快乐，比如食物、酒精、性、运动(如果你在国外那可能还有drug)和源源不断的来自他人的关注认可(即便可能是盲目的)，然后越追逐越空虚，陷入恶性循环。

跑题了。以上这么多主要是想说，无论是《周末时光》还是《陌生人》中的主人公，没有男人和缺爱都不是他们面临的最大问题，而编剧也有很好地展现出这一点。只是后者温情的部分有点喧宾夺主，毕竟跟已经去世的父母出柜、和解和道别的桥段也太好哭了，以至于Adam和观众都会在这一刻因为治愈、满足和温暖而产生可以一直幸福下去的错觉。于是，同样察觉到这一点的Haigh也在结尾奉上了一盆让人清醒的冷水。

结局瞬间从温情转向冷酷再稍许回温的处理不一定能被所有观众接受，但这种设计是切合主题的：被迫成为陌生人的不仅仅是(无法)出柜的同志和他们的家人，还有疏离空虚、难以靠近的彼此。男主角刚向人生中的一个执念挥手道别，又奋不顾身地跳进了另一个深不见底的执念，或许也是因为生活中必须要抓住一点什么才能继续下去，而这次他的身份由寻求抚慰的人变成了抚慰者，好歹给人留下了一些面对的勇气。但我不太喜欢电影片尾曲的选择，在情感上过于宣泄和释放了，容易把人的焦点瞬间从基于冷酷结局出发的理性思考引向对悲伤情节和角色本身的回味与同情之中，让整体的平衡彻底偏向了感性。

四个主演的演技都相当在线，尤其是Andrew Scott和Claire Foy的几场对手戏，让现场观众的啜泣声此起彼伏。希望探照灯给力能让本片提上演技奖和改剧吧。

个人2023年度观影总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