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繁城之下》中的宋典史是作者幻想的暗黑状态之中唐伯虎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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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繁城之下》的第六集中,由谢师爷向夏捕头介绍了宋典史的来历,吴中才子,因卷入科场舞弊案而被彻底改变了人生轨迹……哇,这不是化用了唐伯虎的经历吗?之后宋辰在翠华楼醉酒所作的诗总有似曾相识之感,到最后那首杏花诗更是来自唐伯虎的桃花诗而确定无疑。可能是因为有真实人物的经历给这个角色增添了值得琢磨的地方,很想聊聊,但是周围似乎没人追看了这部剧,或者对这个话题并不感兴趣,所以试着写出来,看看有没有人想聊聊看。
首先说明一下,我对明史并不了解,对唐伯虎的经历也仅限于骆玉明老师所写的一本关于明中叶江南名士的书《纵放悲歌》(改版后更名《欲采苹花不自由》),感兴趣的朋友可以看看这本书,写的就是传说中的江南四大才子。
以下是两首诗的对比
1.剧中宋辰的酒后诗
醉不能歌十二年,牢中行乐狱中眠。
莫说海内留名字,谁信腰间没酒钱。
VS
五十言怀诗唐寅
笑舞狂歌五十年,花中行乐月中眠。 漫劳海内传名字,谁信腰间没酒钱。 诗赋自惭称作者,众人疑道是神仙。 些须做得工夫处,莫损心头一寸天。
2.剧中结尾处出现的宋辰写的杏花诗
杏花仙子歌
杏花滩上杏花天,杏花天里杏花仙。
杏花仙子植杏树,再摇杏花舞翩迁。
起舞花开无人见,舞罢落花充赏钱。
且舞且歌且零落,不悲不怨不流连。
曾笑杏花非国色,又惜风尘吹花残。
国色天香世无匹,风尘脂粉万人嫌。
若将风尘比国色,世人皆笑我疯癫。
若将疯癫比世人,情愿疯癫一万年。
一年守得杏花天,万年结得杏花缘。
此身常来花间坐,身后还在花下眠。
VS
桃花庵歌 唐寅
桃花坞里桃花庵,桃花庵下桃花仙;
桃花仙人种桃树,又摘桃花卖酒钱。
酒醒只在花前坐,酒醉换来花下眠;
半醒半醉日复日,花落花开年复年。
但愿老死花酒间,不愿鞠躬车马前;
车尘马足富者趣,酒盏花枝贫者缘。
若将富贵比贫贱,一在平地一在天;
若将贫贱比车马,他得驱驰我得闲。
别人笑我忒疯癫,我笑别人看不穿;
不见五陵豪杰墓,无花无酒锄做田。
唐寅是一个商人之子,生活在富庶的苏州地区,家境殷实,天资聪颖,28岁时在乡试中考了第一名,所以又称唐解元,次年进京参加会试,之后科场舞弊案发,人生轨迹彻底改变。
以下是我找到了明史中关于这次科场舞弊案的一些记录,分别在程敏政和唐寅二人的传记中,细节处感觉有所不同。
卷二百八十六·列传第一百七十四·文苑二
十二年与李东阳主会试,举人徐经、唐寅预作文,与试题合。给事中华昶劾敏政鬻题,时榜未发,诏敏政毋阅卷,其所录者令东阳会同考官覆校。二人卷皆不在所取中,东阳以闻,言者犹不已。敏政、昶、经、寅俱下狱,坐经尝贽见敏政,寅尝从敏政乞文,黜为吏,敏政勒致仕,而昶以言事不实调南太仆主簿。敏政出狱愤恚,发痈卒。后赠礼部尚书。或言敏政之狱,傅瀚欲夺其位,令昶奏之。事秘,莫能明也。
这里也提到存在官场斗争、互相构陷的可能性。
唐寅,字伯虎,一字子畏。性颖利,与里狂生张灵纵酒,不事诸生业。祝允明规之,乃闭户浃岁。举弘治十一年乡试第一,座主梁储奇其文,还朝示学士程敏政,敏政亦奇之。未几,敏政总裁会试,江阴富人徐经贿其家僮,得试题。事露,言者劾敏政,语连寅,下诏狱,谪为吏。寅耻不就,归家益放浪。宁王宸濠厚币聘之,寅察其有异志,佯狂使酒,露其丑秽。宸濠不能堪,放还。筑室桃花坞,与客日般饮其中,年五十四而卒。
结合这两首诗以及科场舞弊案我们可以推断,编剧是以唐伯虎为原型,融合了徐经,再做了一种假设:唐寅耻不就,那么虚拟的宋辰去做了这个吏会如何?这是一个有意思的想象力实验。
这部剧值得琢磨的地方有两处,一处是宋辰被夏捕头骂了不入流怒极而伤,在翠华楼买醉,春杏带他隔窗听曲,他忆及往昔,少年风流,作了一首诗:
醉不能歌十二年,牢中行乐狱中眠。
莫说海内留名字,谁信腰间没酒钱。
春杏提议要写下来,他用左手记录,被赞好字之后,说,左手是宋典史的字,而非我宋辰的字,要换到右手去写,而因断指而无法持笔,悲愤至极,而后突发奇想,用右手的大拇指蘸墨后在屏风上自由书写,看着自己笔意仍在而欣喜不已,“这才是我宋辰的字”。
歪一下,这一段也是整部剧唯一需要用到演技的地方,我觉得宁理处理得挺好,情绪的层次转换,以及不过分外露情绪。
唐伯虎非常自信,非常张扬,当年中了解元进京参加会试的时候扬言要连中三元,之后的舞弊案发据说也和他到处炫耀自己文章做得好不无关系。
作为吴中名士的宋辰在剧中的描述也是狂生,这样的人被斩断双翼,于自己最擅长处无法施展的痛苦无论是什么都无法消弭的。而且在那个时代,学而优则仕,才子们都想当大官,施展报复,“致君尧舜上,再使风俗淳”,当然,在那样的时代,聪明才智几乎也无别处施展,只能做官,不能当什么科学家、企业家、电影明星……而宋辰接受成为一个吏是与唐伯虎拒不相就、卖画为生殊途同归的另一种自我放逐。在那样的时代,官与吏是严格区分的,吏是不入流,一个要为官作宰的人最后去做了一个刑名小吏应该比耻不就更加令人煎熬。
另一个有意思的地方是在结尾处魏知县和宋辰聊到这段往事时两人的对话。宋辰说到在那之前,你可能以为生死不过一线间,但其实不是,在天牢里,暗无天日仍旧会感到日子一天天流逝,因为伤口在慢慢溃烂,人在一点点地死去,而在这个死去的过程中,突然一天牢门打开了,告诉你案子平反了,你可以出去了,但是死去的部分是活不过来的,所以就这么半死不活地活下去。而魏知县说出了他真正的冤是因为这是无头无主之冤,案子虽然被平反了,但是世人并不相信你是被冤枉的,都在议论你是花了多少银子上下打点疏通关系最后买来的平反的结果,这是一种符合当时社会现实的普遍能够获得认可的舆论,不是某一个人刻意的编织,你不能找人理论,想争辩也无处争辩,永远也说不清楚。其实我们现在再看看上面我摘录的两段明史里的记录,我们也看不明白,到底有没有作弊呢?其实在这个世上,太多太多的事情是没有真相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