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张发家致富,老刘邻里和睦,老高搬去新屋,他们都有美好的未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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正值西影厂建厂65周年,西影春光影展第一部长片展映就是黄建新导演这部30年前的电影。《站直啰,别趴下》是一部虽有时代痕迹却不过时的电影,或许因为电影里对空间的强调是一种共时的行为,才让它历久弥新。
作为学院派导演,黄建新向来是不惮被“过度解读”的,而映后的导演交流也恰恰证明了这一点。导演自述创作历程时提到:“尽管在90年代我从超现实主义转向了现实主义,但我的城市三部曲依然带有可供想象驰骋的空间,因为这些空间是相对封闭的:比如《背靠背,脸对脸》里的文化馆庙宇,《站直啰,别趴下》里的大院,以及《打左灯,向右转》里的驾校。”
空间的封闭滋生了无穷的隐喻。《站直啰,别趴下》中的三户人家——刘干部、张勇武、高作家——分别代表了政治、经济和文化这三大场域。导演说道:“空间在这部电影中至关重要,三家只有住同一层时才能产生这种效果,如果是住上下楼,效果就大打折扣了。”
“变化”是影片的关键词。刘干部和孙大爷在开头时那番“邪不压正”还是“正不压邪”的对话,就暗示了变化的趋势。影片里每个场域的变化,影射着不同形式资本的操纵。在权力场域里是经济和社会资本,在知识分子场域里则是文化资本。
社会资本在影片开头占据主导地位。给刘干部送礼,是为了谋得一份正经工作;对流氓不满,就可以将其送到警察局。意识形态国家机器依然发挥着自己的作用,让众人“各司其职”。
而经济资本则支配了整个影片的走向。张勇武从二混子变成企业家,是因为发现了致富的商机;刘干部从划清界限变为“国共合作”,是因为能从中获利;小美立场三番两次的变化,取决于对面是200块的新衣服还是300块的自行车。全楼人从鄙视张勇武到集体出动捞草鱼,真可谓一幅“天下熙熙皆为利来,天下攘攘皆为利往”的众生相。
文化资本看似独立于经济社会资本,却又不得已被其裹挟。这也是高作家的困境所在。因为自己的作协会员身份,高作家赢得了邻居们的尊敬,刘干部还让其为自己的女儿补习作文。同样也是因为自己的作家身份,张勇武前脚让高文陪自己和其他文人吃饭假装文明,后脚就和妻子如猪拱地般一边砸墙一边唾弃着高文的迂腐。
最终,在这个狼烟四起的空间里,以张勇武为代表的经济资本暂时赢得了这场鏖战,以刘干部为代表的社会资本主动低头与经济资本言和,以高作家为代表的文化资本被迫沉默地远走。布迪厄认为,文学场中的知识分子拥有丰富的精神文化成果和文化积累,秉承着相当的文化资本,也属于支配阶级。高作家可以和风生水起后的张勇武同坐一桌用餐,而张勇武那些只上过四年级的小弟们只能另寻角落喝酒。
然而,在社会空间中的等级结构里,位于社会空间的最高层的依然是掌握经济政治权力的人,而知识分子因为欠缺经济和社会资本,则位于权力场中被统治和被支配的地位。这也是为什么前一天还和张勇武在餐桌上谈笑风生的高作家,后一天就被人拆了家。在经济资本的场域里,知识分子自始至终都是一枚棋子,即用即弃。
经济资本先后支配了社会和文化资本,正如父权制先后驯化了男性和女性。张勇武迅速掌握了父权制和资本主义的要领,并将它们内化后打出了一套组合拳,那便是——自由竞争。他大言不惭地截胡送给刘干部的礼品,明目张胆地偷窃别人家的花盆。这不正是市场经济“自由竞争先到先得”的升级版本吗?这一理念不仅要用在市场上,在性别上更要如此。
相貌可憎的张勇武为何会漂亮女友不断?为何妻子被家暴后依然对他百依百顺?正是因为他通过身边女性们的“雌竞”来坐收渔翁之利。无论是在酒吧里通过对小美和小慧的夸赞来引发妻子的容貌焦虑,还是在兄弟面前扬言随时会用年轻漂亮的女孩换掉妻子,都是他用来巩固自身丈夫地位的方式。一个二混子,哪里懂得自由主义懂得父权制,这些行为都是他无意识的习性罢了,花盆、烟酒、龙鱼、女性都是他的经济资本,一旦赢得这些资本,也就赢得了场域中被披上了合法外衣的象征权力,而这一象征权力也就自然而然剥夺了他对场域真相的反思能力。
“变化”最终停止,达到了微妙的“平衡”。影片在一片欢声笑语中定格了大伙儿的笑脸,老张发家致富,老刘邻里和睦,老高搬去新屋,他们都有美好的未来。差异终将被抹除,他者终将消失在既得利益者的眼中,而无法消弭的结构性矛盾只能被安放在无心的香蕉皮上,在歪斜的定格镜头中,我们似乎可以窥见幸福生活背后趴下的众人,不知何时就会摇摇欲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