奔赴苍穹是人类的原初冲动

经常在网站上刷到这部电影，海报是布拉德·皮特身着太空服，在幽绿的空间站回眸，似乎即将踏上没有归途的旅程。但我总是将页面滑了过去，总想找点别的更有意思的电影，总是没有那么强烈的观看欲望。直到有一天，我又刷到了它。我想，算了，好久没看太空科幻了，看一部吧。便点击下载，播放，踏上了通向未知的道路。

结果出乎我的意料：《星际探索》并不是个人英雄主义拯救世界的陈词滥调，并不是太空科幻悬疑动作“大片”，而更像一次心理疗愈之旅，更像是人类的一次追问，更像《2001太空漫游》，更像《普罗米修斯》，缓慢、沉静而忧愁。

寻父/弑父

即便显得老生常谈，但不可否认的是，我们仍被这三个问题所困扰——“我是谁？”“我从哪里来？”“我要去哪里？”这代表了人类的自我意识，对自身的终极追问。《普罗米修斯》中的宇航员寻找自己的造物主就和《2001太空漫游》中宇航员不断跟随黑石的指引异曲同工。而《星际探索》似乎处理的就更直白，Roy的任务就是要找到自己失联的父亲。人类总是一厢情愿地认为，找到“父亲|母亲/造物主”就能最终解答自己的来处，自己的身份，而“父亲|母亲/造物主”永在的那个彼端就自然成为了人类一直奋力前往的方向，ad astra, to the stars，奔赴苍穹也就成了人类的原初冲动。

但寻父的本能下还潜藏着弑父的倾向。孩子理解不了父亲。父亲是未知，既是绝对的秩序，又是混沌的源头。他的秩序常常由暴怒（wrath）亦即混沌维持，这让孩子恐惧，像走进一间漆黑的屋子，带着好奇，夹杂着惊慌。《星际探索》中Roy的父亲即被认为是“the surge”的源头，引发的事故差点杀死了Roy，而Roy的任务正是要去寻找，并清除混沌的起源——他的父亲。

Roy，这个脉搏从未超过80的男人，在面对父亲时却仍难保持平静。即便周身满是惨白的飞船，全是冰冷的现代科技，即便Roy像个典型的“文明人”压抑自己的情感，一旦牵扯到自己的父亲，人类自然的那一面仍会一览无余，像“灶王星号”中潜藏的灵长类动物，充满愤怒（“full of rage”）。Roy心里清楚，那头野兽的愤怒在自己和父亲身上都有，而愤怒掩盖的，则是内心的创伤（“if I put [that rage] aside...and all I see is hurt”）。Roy因为父亲的毅然诀别而愤怒，他不理解父亲的决定，在愤怒这一狂热的情感之下，他感到的是深深的挫败；而Roy的父亲愤怒是因为他始终无法理解宇宙，即便他再怎么偏执地尝试，也无法找到其他的智慧生物，他被造物主嘲弄了，在寻父的过程中他也体会到了挫败。所以暴怒的场景始终与自然脱不了联系，Roy少数情绪失控的场景便发生在显示着花花草草的“静心室”，就算升入太空，人类仍难以摆脱自然的幽灵，难以摆脱“父亲”的阴影。

在Roy寻找父亲的过程中，他也不自觉地成为了父亲。他登上“仙王座“后意外造成了所有其他宇航员的死亡，就像他父亲杀死了冥王星基地的成员；他回顾妻子的视频，发现其实自己也像当年的父亲那样不辞而别，给妻子造成了心理的创伤。意识到这些后，他吸吮食物就好似吮吸母乳，回到了孩提时的样子，只身一人寻找同样形单影只的父亲。

他找到了父亲。一切似乎都很平淡。他想让父亲和他一起回家。“Home? This is home. This is a one-way voyage, son.” （家？这就是家。儿子，我们没有归途。）人类一旦脱离了母亲的子宫，便没有回头路可走。人生始终只有单程票，在寻找未知、寻找“父亲”的旅途中，人类没有归途，也必须忍受旅行的孤独。

是的，孤独。寻父之旅必然孤独。这就是为什么Roy会“意外”造成“仙王座”成员的死。这也是为什么Roy的父亲会杀死冥王星的其他宇航员。人类不自觉地坠入孤独的境地。影片中Roy始终漂浮在一种失重感之中，包括开头的坠落，包括月球车的失控，这种飘渺的失重反应了他的内心处境，孤独而又迷茫，无法把控人生的走向，却因此绝望般地压抑自己的情感。直到影片最后，这种孤独在荒渺无垠的宇宙中达到了最高潮，父子在太虚中扭打，微如尘埃，黑暗中再无其他智慧生命，人类在偌大的宇宙与无尽的时间中茕茕独立。Roy还是放开了手，他知道自己找不回父亲，而父亲也必须死在寻找自己父亲的征途中，在这一刻，他们终于消解了孤独，（we're all we've got），宇宙中只有人类，而这便也足够。在漫天星辰中，Roy和他的父亲，虽然渺小，但也闪耀如星。

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