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归途列车》——窥见时代、引发共鸣

2009年拍摄完成的纪录片《归途列车》，讲述的是一个进城务工和留守儿童的家庭故事。在中国，这样的故事稀松平常。时至今日，农民工和留守儿童依然是中国底层的常态。世纪之交的广州，经历着飞速发展，轻工业工厂逐渐崛起壮大，相应的，对工人的需求造就了巨大的劳工岗位。无数谋求生计的青年人、中年人离开落后的家乡，涌进这个未来的一线城市打工。在农村，大家生活在同一片土地上，干着差不多的农活，也几乎都是农民，人与人之间的物质差距并不大。但是，城市却不仅仅是一片土地，它是土地上矗立的一栋栋高矮不一的楼房。有的，高耸入云，宽阔明亮；有的，藏于地下，拥挤阴暗。 纪录片主人公张琴的父母，来自四川广安农村的张昌华和陈素琴，为了赚钱养家，涌进广州的打工大军，留下张琴和她的弟弟张阳与奶奶共同生活。很普通的身份，普通到他们与很多人有着类似的生活。起初，我以为他们会有独特的身份、经历，所以值得纪录。但是，他们被导演选中作为拍摄的对象的最突出原因，只是因为他们有着十几年的打工史。没有惊心动魄的故事，只有日复一日的劳作。 只是，当时的他们作为父母，遇上了一个青春期且面临高中升学的女儿张琴。这时，他们归家的脸上往往带着忧愁，女儿的成绩不理想他们已心知肚明，但是，他们无法提供任何学业上的帮助，只能一遍遍向女儿重复那些无数中国家长对孩子说的那些话：“读书才有用，有文凭才能在外面赚更多的钱……”除此之外，就是物质上的支持。可是，常年在外的情况让他们与自己的女儿显得并不那么亲近，甚至相处得有些尴尬。在外打了十几年工的他们切实体会到打工的不易和辛苦，于是，他们在女儿人生的关键节点开始强势介入。由此，家庭内的矛盾慢慢发生，愈演愈烈。

张琴没有感受过打工的劳累，也没有见识过精英阶层的生活，她的认知限于周边的生活。而她生活里的现实是，学校很多人毕业就选择了外出打工，父母常年在外打工能赚钱养家。同时，农村的环境也按捺不住一颗青春少女躁动的心，谁不想去城市看一看新奇的世界呢。基于此，张琴没考上高中后选择了与父母相同的道路，前往广州打工。 尽管没有明说，但通过他们重复的话语和彼此的交流，也能了解张昌华和陈素琴的心理。他们辛辛苦苦打工十几年供孩子上学，就是希望孩子日后生活能过的好一点，至少比他们好。可是，希望被现实碰得一地鸡毛。 大城市的生活让张琴兴奋，她开始认为出来打工就不应该再被父母约束了。但是，父母的担心却不曾减少，而矛盾的种子也早在张琴来广州后埋下了。 2008年冬，南方多地雪灾，广州火车站内外挤满了几十万人，焦急等待着回家的那趟列车，张琴一家也身在其中。黑夜吞没张昌华四处奔走的身影，路灯映照张琴不情不愿的态度。历经波折后，一家人还是踏上了那趟开往家乡的归途列车。摇晃的车厢，开往迷雾的列车，那个曾经的家乡其实已经远去。太多类似张琴一家的人挤在归途列车上，但他们注定回不到从前，而是慢慢远离曾经的时代。 过年，张昌华争吵中扇了张琴一耳光，而张琴也立刻与张昌华扭打在一起。张昌华要维护自己的家庭地位和权威，张琴要争取自己的个人意识和自由，冲突不可避免，但当以如此激烈的场面出现，当张琴转过身红着眼对着摄影机大喊：“这不就是你们要的真实嘛！”时，摄影师手中的摄影机突然摇晃起来，录音师手中的麦也穿帮地在画面上方抖动。这一刻，我突然意识到，我们只不过作为外人在观看，张琴一家的生活究竟是否如纪录片内容所反映的那样真实，其实已经不再重要。重要的是，我通过他们的生活片段，看到了中国众多家庭在那个时代的缩影，看到了父母的影子，也看到了自己。 片中让我印象最深的并不是父女二人激烈的冲突，也不是年后张琴去深圳夜店打工的场景，而是在张琴去广州打工之后，在2008年冬天那场暴雪之前，她在一个阳光明媚的日子去了一家路边的理发店，烫染了人生第一次发型，她一直笑着看着镜子里的自己，笑着从理发店出来在路上走着，渐渐，隐入人群中。 这类人物纪录片着重拍摄人，关注人的情感。无需才华横溢的文案与解说，而需真实动人的画面。然而，真实的生活多是平淡，作为纪录片固然要展示吸引人的高潮片段，也要适当添加日常以把控整体情感和节奏，好的铺垫会让高潮部分更打动人心，而真实的画面与适当的呈现会引起观众共鸣。打动人心的人物纪录片，永远是在传递情感，而不是单纯的讲故事，永远是在用真实的细节引发共鸣，而不是过度的编排和无中生有。《归途列车》，让我们从一个家庭窥见一个时代，也让我们从一个家庭找寻自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