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弥陀佛新型菩萨
年初国内一个B站up和上野千鹤子对谈,上了热搜。我慕名去看了这个访谈,感想:但凡你们看过上野的书,就觉得这访谈没劲。
这个up访谈上野之前,我曾经看过她们别的一些视频,但除了“北大毕业十年“这个标签外,她们讲的话我都没记住,说明她们谈话无趣是一以贯之的事情。上野的书我至今读过三本:《一个人的老后》、《厌女》和《始于极限》。 三本书的风格十分不同:《一》是日式老人絮絮叨叨的文风,《厌女》是理论框架最成型,批判力最强;《始于极限》剖析自身真诚对话,易于理解。这次上热搜的访谈便是以《始于极限》为基准展开对话——但怎么说呢,这不是一场对话,而是一场告解。up主挑选自己受争议的行为抛给上野,寻求上野的认可。上野教授也很给面子,能肯定的大力肯定,受不了的只是温和地讽刺一下,把北大的同学们感动到眼泛泪花。
豆瓣组里对这个访谈一片批评之声,我觉得批评的声音当中有一点最切中要挈:这群北大同学们一边努力地把自己嵌入现行社会秩序中,一边又想证明自己是女性主义者。女性主义最初是源于对男性主宰的社会秩序的批判,而在北大这群同学口里它是包容一切的慈悲:我努力相亲结婚、我冠夫姓,我从坚持不育到生娃,我信赖男人并与之合作,我服从男性社会的规矩,但我依然个好的女性主义者,上野教授可以为我作证。我寻思女性主义是否某种新型的菩萨,而上野教授是菩萨的人间使者,一旦经过上野教授加持,up主就有了菩萨庇佑。
女性主义如果是位菩萨,大概也是泥菩萨。B站曾经推过另一个日本人讨论女性主义的视频给我看,感觉女性主义者当下要务之一是摆脱污名化标签,因此要尽可能不谈论思想中激进的部分,同时扩大受众基础,把它包装成一种“弱者的正义”的哲学。任何觉得自己因为性别原因受到社会压迫的人,无论男性女性跨性别性别不明,都可以将自己置于女性主义菩萨的庇佑之下。那末大喊一声阿弥陀佛,菩萨慈悲,就可以刀枪不入了?
刀枪都想问:凭什么?是上野教授给你发的金钟罩铁布衫吗?
Lucy Worsley的纪录片里有一个Suffragettes with Lucy Worsley,讲英国20世纪初的女性为争取女性投票权而作的种种举动:她们游行,她们罢工,她们纵火打砸,她们捣鼓炸弹意图炸毁公共设施。放在今日,有一个词很适用:terrorist。那最后是不是因为这些妇女的“英勇举动”让英国女性有了投票权呢?并不是,而是一战大量青壮男性上沙场令政府急需新劳动力新税源,要女性有激励出来做事,要人家交税,那不得给人家投票权和独立的民事权利吗?同样的故事到二战又重演一遍,大量女性进入工厂承担起原来男工的任务,然后发现“嘿!我也行”。随着技术和服务业的发展,知识经济的兴起,女性作为劳动力的价值差距与男性愈渐缩小,对于没有跟随生产力关系变化而变化的社会秩序自然日益不满。所以女性主义最大的作用和挑战,并不仅仅是质疑男性社会秩序的合法性合理性,而是如何改造不合理的社会制度。再进一步的问题:女性主义能否提供一种和平改造社会秩序的方法,而不必经历前辈们有过的激烈行为乃至战争洗礼?围绕着这些问题,女性主义内部发展出不同的策略话语,而今日对女性主义的种种非议,就是策略择取倾向的碰撞。
言论的碰撞不是坏事,甚至是必要的,但不讲如何改变,而只是从这套话语中寻求正当化自身行为的菩萨加持,这种隐隐约约的狡猾,大概就是这个视频惹来批评的原因。女性主义的话语今日之所以越来越有力量,并不是靠左右逢源的人支撑它,而是有男权社会的不服从者亲身反抗:如果你不愿意聆听女性的声音,那我们也不会让你得偿所愿。对抗者有力量,当权者也才会不得不走到谈判桌前。
当然,现状对女性如此严苛,有人想点狡猾的策略抵挡一下未尝不可。只不过这个世界上已经有那么多人向菩萨祈求了,菩萨任务那么多,不知道忙不忙得过来。我们还是靠自己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