紫阳花色变 ，迷乱婉君心

今年雨水颇多，从五月份断续至六月初，倒是便宜了我家阳台上一盆盆的绣球花。

它们是耐阴喜水的植物，水分愈足，花开得愈是繁复硕大，都超过了碗口大。最大的一品是蓝梦，圆滚滚的，丰满肥厚，花色粉白中透出蓝紫，好似一轮落在昼日里的月亮。其余的花手鞠、无尽夏、红宝石亦开得好，五色缤纷，绿叶掩映，触目明媚宜人。若淋了雨水，花叶上沾了颗颗露珠，叶更是绿得欲滴，花盈盈欲坠。那股婉约的姿态，酷似旧时庭院里的女子，有着幽怜的神色，有着娇怯的气质，不张扬、不跋扈。这种表现，无疑是讨喜的。更令人心喜的是，绣球花要群栽方好看。一朵妍媚，两朵灵秀，三朵四朵则晕染了半面阳台，宛如几个妙龄少女低眉独坐着手弄衣带，貌若安静无事，实际暗流涌动着许多的小心思。

花手鞠枝茎高挑，萼片小巧如蝴蝶，簇拥成球，有着极清新的蓝色，随起舞时最见婉约风情。无尽夏或玉白重瓣，或粉红单瓣，三三两两纷披翠梢，笑作一团。偶有晴日，它们会招来一些蜜蜂和蝴蝶。哪怕我靠近它们，那些可爱的小飞虫亦徘徊左右，不愿离去。相对比邻旁开得正盛的红石榴、黄百合、赤凤仙，它们显得端庄而典雅。它们很对得起它们的日本名字——紫阳花。虽然这个名字最早的发明者是中国唐朝的大诗魔白居易。

白居易曾有诗云：“何年植向仙坛上，早晚移栽到梵家。虽在人间人不识，与君名作紫阳花。”白居易有一次去杭州的招贤寺游玩，看到寺内有一树山花，观之色紫气香，芳丽可爱，不知其名，故称之为“紫阳花”。但白居易嘴里的“紫阳花”是否绣球？学术界一直争论不休。因绣球花在唐朝就已经被称为“绣球”了。元稹曾记录过“童稚痴狂撩乱走，绣球花仗满堂前”。也有人称绣球为“八仙花”。且古代绣球花多见白色。汤炳龙论及绣球是“唐宫玉蝶团风软，后土琼花簇月圆”，钱惟善则描摹绣球为“万花碎剪玉团团，晴雪飞香夜不寒”，董嗣杲比喻为“几团白雪能娇腻，五色流苏只等闲”……紫阳花在古代日本的文学作品中则被称为“集蓝花”、“味狭蓝”，证明它是纯粹的蓝色调。

中国古代有无蓝色的绣球花？我不确定。反正翻了许多唐诗宋词，还真未查阅到记录。中国古人没老日子会折腾，利用土壤的酸碱度来改变绣球花的颜色——如在碱性土壤里种的就开红花，在酸性土壤里种的就开紫花。所以绣球花在日本还被叫“七色花”或“八色花”，还叫“盔甲花”。在奈良时代的《万叶集》中，日本人形容道：“树木静无言，无奈紫阳花色变，迷乱在心间。”

日本人认为紫阳花的善变有如水性杨花的女人，却不妨碍他们在庭院里广泛种植这种花。尤其在日本的古寺建筑内，你能看到大片大片的绣球。这种奇葩的心态，颇似许多好色的男性，嘴里不齿着情爱经验丰富，情欲极其旺盛的美女，却又拜倒在她们的裙摆之下，为之俯首、为之沉溺。紫阳花也颇有一些心计女的特点。它们极需水分的滋养。略有些干旱即会枯萎。养花者得源源不断地浇水滋养它们。只要水分充足，它们可以从晚春一直开到夏秋，花期绵延无尽，果真如名“无尽夏”。

只可惜，花木的生命周期往往超过人类。花木凡根系是鲜活的，往往不惧岁月流逝，亦能在时光的流逝中倍增粗实与健壮。人生则算来算去，无论你是英豪王者还是布衣寒民，所留在世间的日子很难超过三万六千天。作为女性更是如此。女性的花期往往在二三十岁达到最省，保养好的可以维持到四十五岁。真正美了一辈子，且气血充足、内分泌正常，不会绝经、不会衰老如春秋时代的妖妇夏姬者，少之又少。当女人失去了满满的胶原蛋白，皮肤自然会褪去光滑，皱纹自然会悄悄爬上脸颊。当女人失去了岁月静好的心境，在柴米油盐与鸡毛琐事中苦苦挣扎，她的雌性魅力亦会渐渐消逝。不少中年女性都是为了孩子活的。她们已经不敢再奢望爱情。爱情，除了那位编瞎话编了一辈子的琼瑶奶奶终生追求，并成功将她的瞎话集变现为钞票，还有几个女人进入中年还斤斤计较着自己有没有得到真爱，哪个男人对自己才是真爱？

前两天重温琼瑶老剧《婉君》，我竟牙疼了整整十八集。这部剧应该是我看过的最早的琼瑶剧。小时候，我对婉君的扮演者俞小凡惊为天人，经常与小伙伴们感慨她那些惊天动地的故事，亦为她的红颜薄命倾泄过几茶缸的眼泪。那年那月，我其实不清楚剧情讲的啥，只是觉得婉君好可怜，那么多帅哥死缠烂打她不放，逼得她走投无路，险些上吊送命。

看看，婉君多可怜呀！她八岁被卖进周家当童养媳，寄人篱下好似一朵苦情山茶花。她长大后明眸如水、纤手香凝，腰身袅袅娜娜如风拂杨柳，真是贾宝玉形容的水做的骨肉。她还那么善良，懂感恩懂回馈，恨不得涌泉相报对她好的所有人。因为她的美丽与善良，她所委身的周家三兄弟都爱上了她。老大原是她名正言顺的夫，碍于两个弟弟要抢夺她而痛苦窝心；老二自称童年代替老大与她拜堂，非要横刀夺爱来反对封建礼教；老三又说他与婉君青梅竹马。既然二哥要跟大哥争，他也要来搅和一棍子。三兄弟为了婉君大打出手且吵翻天，之后又索爱不得纷纷离家远游。婉君就被周家二老赶出门去，与丫鬟一起绝地谋生，饱尝了世态炎凉。再大一点，我在大学图书馆里借阅了琼瑶的原著，看完更唏嘘了。电视剧里的婉君好歹最后跟了老大，小说里的婉君则在周家老宅里空留到人老珠黄，也没有守得云开见月明。

如今的我再看婉君，却是会心一笑她悲剧的根源。俗话说“NOZUONODIE”，婉君委实不算是一个“白莲花式”的人物。真正的白莲花是出淤泥而不染，濯清涟而不妖，中通外直，亭亭净植，如周敦颐所推崇的洁身自好又清醒独立的。婉君因“冲喜”有功，八岁即在周家过上了大小姐的日子，锦衣玉食、宝帷绣帐，饭来张口，衣来伸手。琼瑶形容她“多少宠爱，集于一身”。周家二老说起来是她的买主，却把她视为己出。哪怕得知了她与三兄弟的暧昧，依然通情达理地让她在儿子堆里选出最如意的一个。她反而摇着头、晃着身，哭得梨花带雨，看着周家鸡飞狗跳也不肯择出其一。她美其名曰是：“我知道你们三个都爱我，我也爱你们三个”——如果她做出了选择，那就会伤害其余两个。言下之意是，我不选择是为了你们好，我不想你们得不到我就肝肠寸断，要死要活！

这种表面小绵羊实际女海王的心态，真的……很琼瑶。

琼瑶在攻略男人心方面很有一套。她与高中老师早恋不成、高考失败，转过身就闪电嫁给了父亲的学生庆筠。当她与庆筠婚姻解体，她又通过写作才华吸引到出版商平鑫涛的注意，并成为他的小三。当平鑫涛的发妻林婉珍鼓起勇气打电话找琼瑶“要老公”，琼瑶却一副委委屈屈不得已的口气：“你自己过来把他接回去吧！”——好像是她每次都是迫不得已接受男方的求爱，她最无辜、她最纯洁、她最具有吸引力。她没有主动招惹任何人，都是臭男人们像苍蝇见了血一样围绕着她不放。

话说回来，一个女人如果真的要拒绝追求者，她怎么可能拒绝不了？正如琼瑶笔下的婉君，她不爱伯健，却又愿意顺从周家二老的意思与他择日圆房。她认为最爱仲康，当仲康好不容易带她私奔，面对近在咫尺的火车，她又选择了放弃，跟着伯健回到了周家。面对老三叔豪，她说：“每次与你在一起最开心，你使我的内心非常平静。”并且与他私下约定，彼此用吹萧和竹哨作为约会的暗号，让叔豪以为婉君是爱他的。倒是婉君的舅妈一语戳穿真相，说她“三面留情”，才会闯出大祸！

有些网民想给婉君洗白，又是说她年纪小、情感认知过于单纯，又是说她太过传统，传统得愿意牺牲自己的幸福，甚至拿她父母双亡，卖身周家说事。无奈有一点是洗不白的。那就是婉君楚楚的皮囊之下，掩藏着的是极强的贪心和占有欲。她想要所有人的爱。为了贪恋三兄弟的爱，她始终是立场含糊，言辞闪躲。不是装出一副可怜相，形容自己是乌鸦飞上枝头才做了凤凰，实际在周家唯唯诺诺小心翼翼没有自由，就是一会儿跑到伯健面前说“我可是你的媳妇儿”，一会儿抓着仲康的手梨花带雨：“你是要让我伤心死吗，你知道我的心有多痛吗？”再一会对着叔豪秋波流连，表情无限复杂。婉君也很自私。她看着伯健、仲康、叔豪相继离开，周家二老精神崩溃，对她愤怒指责，她只会哭啼啼地跑出去，而没有半点担当的意识，还连累丫鬟嫣红在舅舅家被表哥强暴。

虽然琼瑶在剧情后半部分给了婉君一个坚强独立的人设，让她逆境翻盘、浴火重生，并让她与伯健在异乡重逢，按照命运的安排走在了一起，但是这种皆大欢喜的结局往往在电视剧里才会发生。对于周家三兄弟来讲，才学相貌皆出色的他们往往走出困囿自己的原生家庭，反而会发现江湖之大，山河之阔。对比别别扭扭，纠结麻烦的情窦初开，他们可能会选择更具有共同价值观的新的女孩。所以，像伯健那种憋屈到三十还没有正经谈过恋爱的男人，仅仅是琼瑶一厢情愿打造的工具人罢了。

这，许是紫阳花型女人的侥幸心理，总以为能够找到接盘侠，而接盘侠一定是曾经最爱过她亦被她负得最深的那个人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