美丽的哀愁
"美丽的哀愁",是李泰祥1980年一张专辑的名字,不知文涛是否也喜欢,所以脱口而出。
用它给此季作结再好不过。华语文化的美感,可凝练为,美丽的哀愁。
就像周秦老师最后一集对昆曲情节的点评——得不到的相思才动人,真做了俗世夫妻,热闹的恩爱旋即沦为下品。
这也合陈寅恪的观点:
“情之最上者,世无其人。悬空设想,而甘为之死,如《牡丹亭》之杜丽娘是也。”
连宝黛的感情也只能排到第二层。
终身结为夫妇而无外遇,为倒数第二层,仅比唯欲是图无所谓情者稍高一层而已。
美丽的哀愁。
这一季播完了,但没有十分不舍,反而生出期待,因为发现了太多可以研究的新领域,此生大概也不会无趣了。
就像文涛说的,有些中国人,是到了国外留学后,回头看,才发现明代家具的美。这也让人想起张爱玲,去美国研究《红楼梦》,注译《海上花》。异国有时会让人产生一种文化上的精神创伤,于是疗愈性地去回顾自己的来处,我在自己身上也观察到了这一过程。
有时候我会想,在文化上有所系,到底是安全感的稳定来源,还是个人发展的羁绊。也可能是因为到了可以欣赏和懂得它们的年纪,愈发感到不可割舍。以前读《红楼梦》,黛玉细品"如花美眷,似水流年",其实没有太大触动。今天才明白昆曲里看似含蓄的衣袖动作的含义,接着看到曲折水面上的那对男女青年演员走下桥的倒影,竟然流了眼泪。
你整个人是在那里、被它们塑造的,只是之前没有距离,所以意识不到而已。
文明最美之处在于语言。最后一集讲到声调处,让我想起之前有位九十岁的德国老教授问过我,我的名字用中文应该怎么念,他的研究范围有中国哲学,知道汉语里每个字都会有声调。
我念了两遍,说我的名字可能不算太难,因为没有上声,然后举了个例子,denken在中文里是"想",可能对外国人比较困难。老教授又听了两遍,直接放弃跟念了,说,das können wir nicht, man muss es als Kind lernen.
我还和一位学汉学的德国同学分析过中文的声调,在汉语里,句子的音调其实不是很重要,它已经化在了每一个字里面。陈述句、疑问句所需要的语调,单个汉字组在一起已经足以表达。所以中国人说话听起来比较平,不像德语,陈述句和疑问句非常依赖句末的音调来凸显。当时我才第一次意识到,汉语有更加复杂的Melodie,它多么独特和有趣。
另外,中文发音很依赖舌尖,有尖音的方言就更如此,而德国人说话,声音更像是从嗓子眼,甚至锁骨后面发出来的。不习惯用这个部位说话,是我一直觉得别扭的地方。德国同学经过指点,把注意力放在舌头上,念了几个字,听起来立刻好了很多,但还是保持不住这个发音位置。文化会在人身上留下磨不去的习惯。
苏州话的确美。第一次发现,是多年前听周云蓬《春歌》末尾的苏州话念白,"徘徊在水里火里汤里"也极为缠绵。
行天下第三季达到了新的极高水准,感谢文涛和工作人员卓越的工作和辛勤的付出。希望更多的资本家和政府机构关注到窦文涛的非物质文化价值,积极给予物质帮助、精神鼓励和条件便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