灰原哀是怎么沦为「妾」的

12月18日观影后更新。

一

我们来重新梳理灰原哀的人设。

灰原哀是在唯一亲人被组织杀害后，叛逃组织的黑衣组织科学家。从这个背景设定出发，我们会发现这个角色出场就携带了两个必须要去发展的元素，一是她身上背负着亲人被杀害的仇恨，二是她目前处于逃亡的处境。对于前者，仇恨作为一种强烈的动力，会推动角色做出积极的行动，一般而言，这类角色的主线剧情是一条复仇之路。对于后者，被动且凶险的处境是不可持续的，角色必然要直面命运做出抗争才能完成人物的弧光。

灰原哀塑造问题的根本原因在于，青山刚昌完全忽略了前者。这是人物逻辑的严重缺失。

如果灰原哀对姐姐情深义重（就像青山刚昌意图表现的那样），那么姐姐被杀这种具体的仇，自然会引发她具体指向的恨，这是人之常情。恨意可以作为角色最初活下去的支撑，为角色本身赋予能量。但回顾灰原哀的塑造，会发现明美之死更多是为了渲染她身世上的悲情，而且明美之死明明让她背叛组织理所当然，但青山刚昌笔墨落到她背叛者这个身份上时，强调的却总是背叛者的孤独无靠，而非信念和决心。姐姐的死亡结果带来了伤痛，但姐姐是死于组织这个原因却从来没有推动她真正做点什么。当然，她可以因为各种理由什么也不做，但这种心理上的挣扎是必须要去强调刻画的，而青山刚昌没有写过。

灰原哀对组织更多表现了恐惧，而几乎没有表现过仇恨。

二

这种「复仇心理的刻画缺失」在灰原哀这个角色的讨论中，长期隐形了，只偶尔有质疑声，近一两年党争激烈，质疑的声量才大点。这其实很有意思。一个黑衣组织的科学家，有酒名的高级干部，全家命丧组织后逃出来，苟且偷生，没有复仇心，甚至对仇人是怕而不是恨，观众很容易发现问题的，为什么没有呢？

我想主要是因为灰原哀的「幼女」形象。

这里区分两个概念，软弱和弱小。前者是性格特质，后者是客观现实，前者更多让人嫌恶，后者容易引人同情。在灰原哀个人和组织的对比里，灰原哀是弱小的。但这不足以让观众忽略为什么她对组织只表现恐惧不表现仇恨。不过如果她是一个小孩儿，而且还是一个小女孩儿（这里涉及性别刻板印象但也是广泛的心理现实），就可以了。以一个小女孩儿的弱小和无助，再加上作者反复渲染她的孤苦，观众很难要求她应该做点儿什么。

举例，想象身高170cm的宫野志保躺在沙滩椅上掩面自怜，「我是无路可去的鲨鱼，怎么比得上阳光下的海豚。」 单是视觉上就非常奇怪，不免被观众质问「你就这点儿出息？」，但身高1米的灰原哀，让人充满理解和怜惜。

角色「幼女」形象上的刻板印象不仅向观众掩盖角色塑造上的难堪，也会影响作者下笔，当年天台的雪莉面对琴酒有对峙之态，但灰原哀早已沦落到隔着条街感受到组织气息后蹲在地上发抖。如果灰原哀是成年人身体，青山刚昌大概很难画出这样的分镜。

三

灰原哀在事实上既是受害者，又是加害者，从角色发展逻辑来看，她理应是一个复仇者，如果要正向塑造，她还可以是一个赎罪者，如果要深度塑造，她A药研究者的身份，围绕A药的罪与善，又可以大作文章。

但青山刚昌笔下的她只是一个受害者，她的主线剧情是一条被救赎之路。

与其说是被救赎，不如说是仰卧起坐被救赎。实在是塑造得相当失败。

前面说到的「复仇心理的刻画缺失」，也深远影响了灰原哀这条被救赎线的刻画。灰原哀的被救赎之路，起点是她内心没有支撑，充满自毁倾向，终点应是收获爱与勇气，和命运交锋，而目前呈现出来的效果是终点远远没有达到，二十多年过去仍然在活着这件事上仰卧起坐。如果青山刚昌不忽略她的仇恨，她的被救赎线起点就不是没有任何支撑，而是有仇恨支撑，即便达不到信念的强度，作者也没有办法轻易让她寻死，在二十多年后的主役电影里让她突然又觉得自己无处可去，打算自我了断。

横向对比同样命运多舛的朱蒂，虽然后期同样免不了降智，但你能感受到这个角色是有根基的，她有事要做，作者已经无法让她抛下这些，她很难软弱。

四

回到题目。说「妾」，自然要说男女。「妾」不是指一种身份，而是一种姿态。

柯南与灰原哀的关系融合了救赎与被救赎，暗恋与被暗恋的元素，而这些交织在一起，稍不留意就会让灰原哀在感情上表现得卑微被动。但必须要说，青山刚昌以前塑造的灰原哀没有此感，一方面，她有一种置身事外感，感情相对独立，虽然是暗恋，即便偶而在感情上自怜，但不会完全沉溺于自怜，而是同时自尊，表现出抗拒的态度。比如下图最后一格，掩住眼睛示意其他人走开。

另一方面，虽然是救赎，但青山刚昌以前表现出来其实很平等，心灵上的救赎，没有上位者下位者之分。

我们来对比下面两组分镜。

同样是表现男方影响女方。前者视角更为平等，表情上的凝重和内省传达出来的人物内心很深刻，而后者则带给人一种精神上的笼罩之感，是非常纯粹的拯救者和被拯救者姿态了。M26里同样给人此种感觉。说起来青山刚昌画这个篇章时，M26的主要内容大概已经确定了，未必没有铺垫的意思。

「妾」，首先是一种精神上的软弱。

顺便说一句，后者塑造方法事实上也不能体现男主魅力，只能表现出作者的油腻自恋。少年之心贵在清澈，男主在青山刚昌的硬凹下早就失去了这种东西。

五

「妾」，然后是一种姿态上的柔顺。

仍然上一张时光胶囊的截图。这个篇章里灰原哀从头到尾是这样纯粹依赖的姿态，除了依赖不表现任何东西。

说回M26，作为灰原哀主役的电影，电影对灰原哀这个角色没有做任何拓展，也没有任何深入。助人为乐这种情节的问题不在于俗，而在于表现得潦草，远不如原作前期偶尔展现冷淡外表下的柔软刻画得深入人心。前面帮助贝姐那种情节，那种表情上刻意营造的乖巧，其实更像是步美吧。至于对伏特加这种喽啰角色的强烈恐惧，以及上一刻求生下一刻求死这种延续了原作精神的奇葩情节，对角色没有任何正向意义。

M26里灰原哀的cp戏份，除了跳海的身姿表现出来的决心让人印象深刻，大多数对人物形象造成了巨大的破坏。

之一：「你还真是喜欢让人等待呢，新一君。」

等待是新兰的约定，是反复强调的主题，这里灰原说出这么一句话，很多人都联想到毛利兰。事实也是如此。据青山刚昌访谈，这里是灰原抱持着兰的心情说出了这么一句话，「新一君」也是代入了兰所说。这就非常奇怪了。新兰是男女朋友，「等待」是两个平等的人之间，关于感情的一个约定，灰原没有感情立场，这时却突然沉溺其中，代入女友视角以一种近于甜蜜的口吻说出了这么一句话，就显得有点卑琐了。这不是柔情，这是妾态。

不知道青山刚昌说灰原哀代入毛利兰的心情时，想到的是不是危命这个场景。但时隔二十多年，同一个作者，相似的情景，不同女角色体现出来的尊严感天差地别。

这是柔情

这是妾态

之二：「工藤君，你可能不知道，我们刚刚可是kiss了啊」

水下这段，平心而论，画面很美，节奏也很好。可惜矮化了灰原哀。她明明是施救方，突然又沦为精神上需要拯救的被拯救者，还让她说出了这么一句嘲多无口的话，背上道德负担。

之三：「我好好的还了，你的嘴唇」

从主创创作意图来看，「还吻」这段非常好理解，一是卖了柯哀后要表现下官配立场，二是表现灰原哀放下或者说封存自己的感情。但是剧情表现得十分灾难。（1）灰原哀明明救了人，就因为暗恋对方，把人工呼吸当作了kiss，有不配得感和负罪感，所以做出还吻这种举动。这实在太过卑微，缺乏尊严。（2）强吻了女主，但还吻的心理活动是对着男主的，也就是还吻这个举动完全出于男主，这种对女性情谊的漠视，在毛利兰对灰原哀的真心映衬之下，也让人倍感不适。

如果说前面，只是暗恋得有些卑琐，那么还吻这个剧情，则让灰原哀这个角色失去了全部的格调和尊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