观众瞧不起影评人的导火索？

這部堪稱史上「最純」的電玩電影，為何成為觀眾再一次瞧不起影評人的導火線？

還記得馬丁史柯西斯曾說，漫威出品的電影只是內容重複、缺乏深度情感體驗的遊樂園電影嗎？他應該來看看《超級瑪利歐兄弟電影版》，這才是真正的遊樂園電影，漫威相比之下簡直是人文藝術瑰寶。我知道我這樣講一定會有人覺得可笑，但我實在不認為《超級瑪利歐兄弟電影版》是一部比 1993 年真人版更好的電影，它是更好的遊樂園，但不是更好的電影，就電影的角度而言，這兩版是差不多層級的產物。

我相信很多觀眾必定難以將本片的「遊樂園」與「電影」的成份區別開來，因為它在遊樂園的部份做得太成功，它對遊戲關卡的高還原度、百分百貼近電玩的美術設計絕對會讓粉絲非常滿意，滿意到完全不在乎劇情推演，因為事實上整部片也近乎零劇情，只是很單純在演示遊戲的闖關過程。而在這世上，要找到完全沒碰過任何一款《超級瑪利歐兄弟》電玩的觀眾，絕對比找到有玩過的觀眾還要困難，它幾乎可說是人類歷史上普及率最高的 IP 之一，因此將本片拍成徹頭徹尾的遊樂園，肯定是極度討喜的做法。

《超級瑪利歐兄弟》的「遊戲性」遠大於「敘事性」，這正是它與《刺客教條》《惡靈古堡》《古墓奇兵》《秘境探險》等其它 IP 被影視化時，在創作取向的最大差異，《超級瑪利歐兄弟》有先天條件可以近乎捨棄敘事，反正它大部分的目標族群並不在乎，但《古墓奇兵》那些敘事性強烈的 IP 不然，它們的影視改編版本既難以追上遊戲的敘事性，也無法全然拋棄敘事性，這使得觀眾對它們特別嚴苛，對《超級瑪利歐兄弟電影版》卻特別寬容，因為《超級瑪利歐兄弟電影版》只需做到高還原的場景和遊戲性、盡力點滿「懷舊」技能，即可滿足目標族群，而就目前的觀眾反應來看，也確實如此。

但不是每個觀眾只求懷舊、只求遊戲性的還原，仍有那麼一群觀眾在看電影的時候，是更在乎敘事性的，因為對他們而言，電影不只是膚淺的娛樂，不只是某個 IP 的延伸商品，電影的本質就是要專心講出一則好故事，講不出好故事，那就是爛片，無論這部片讓你多懷舊、聲光效果多強，爛故事就是爛故事，而沒錯，我就是那種觀眾，我就是不滿意《超級瑪利歐兄弟電影版》，很抱歉我比那些人挑食，很抱歉我的標準比那些人更高，很抱歉我比那些人更不容易滿足… 等等，我幹嘛抱歉？我想看到更好的東西錯了嗎？

《超級瑪利歐兄弟電影版》這種操作注定要再一次地撕裂「目標客群」和「在意敘事性的族群」，我知道在很多人眼裡，「目標客群」就是所謂的一般觀眾，「在意敘事性的族群」就是影評人，但這是不精確的定義和分類，如果你是一個平常就有仔細觀察各方族群觀後反應的人，你就會知道觀眾裡面混雜著標準比一般人高的影迷，你也會知道影評人裡面混雜著為了固定拿到拿到片商的試映票而不敢嚴厲批判的人。真正的分類標準是，一個人能夠在意敘事性、又能夠不在意到什麼樣的程度。

若有人批評這部電影很爛，有些喜歡本片的成年人粉絲會回嗆：「這本來就拍給小孩看的，是在苛求什麼？」但他們卻忘了，回這句話的自己是個成年人、而不是小孩，他們甚至忘了，很多給小孩看的影視作品，敘事性都優秀數十倍。有些粉絲則會回說：「這部很忠於原作，好多細節很讚，是你不懂好嗎？」但他們卻忘了，自己在看的是電影，而不是在讀一篇落落長的彩蛋文章，更忘記自己不是真的在玩遊戲。

那些護航本片的粉絲很愛舉著「影評人不懂遊戲，沒玩過遊戲」的旗幟去反對影評人，畢竟不經大腦就貼人標籤、被情緒牽著走地罵人，比耐心分析整個脈絡容易多了。他們沒注意到，很多不滿意《超級瑪利歐兄弟電影版》的歐美影評人，本身其實就是《超級瑪利歐兄弟》的電玩粉絲，他們為何沒發現呢？因為他們根本沒有認真讀那些人的影評，他們只是看到「負評」和「是影評人的發言」這類關鍵字，就瞬間淪為失去理智的暴民。他們只是因為過去看到幾篇和自己觀點相左的評論，就從此認定所有影評人都不可信，或者思想荒謬。

只要稍微認真閱讀那些影評人對《超級瑪利歐兄弟電影版》的評論，就能明白他們很多都是電玩粉絲，正如我前面所述，要找到完全沒碰過《超級瑪利歐兄弟》的人是很困難的事。他們很清楚哪些關卡出自哪款遊戲，很清楚那些關卡在電影裡重現的樂趣，他們只是更在乎敘事，而本片的敘事偏偏無法打動他們（當然，也無法打動我），他們之中的某些人還說過：「這部電影會讓我想回去打電動，但不會讓我想再看第二遍。」

《超級瑪利歐兄弟電影版》的敘事性究竟差在哪？well，它幾乎連敘事性都沒有，有的只是一些基礎的人設和粗陋的劇情大架構，用來當作推進角色闖關的生硬理由。全片既像廣告，又像遊戲的過場動畫，差別只在於它被延伸到長達 90 分鐘。台詞極其隨便，轉折簡易到堪稱懶惰，人物刻劃毫無重量，後設的吐槽哏則淪為編劇替自己寫了一齣蒼白劇本脫罪的藉口。上述都是 1993 真人版犯過的錯，1993 版只輸在它沒有華麗的原作場景轉移觀眾注意力，雖然它的設定大幅魔改，但它如今已成邪典的魔改元素，其趣味性依舊比 2023 版的扁平劇情更為「立體」。

你要說這是為了給小孩看才拍成這樣？請問這世界上的每部卡通都只是這種水準的嗎？劇情可以簡單，但不能草率，《瘋狂麥斯：憤怒道》某方面來說也很接近是一部《超級瑪利歐兄弟》電影，或者說，是一部很像電玩改編、遊戲感濃厚的冒險電影，它的故事就跟《超級瑪利歐兄弟電影版》一樣簡化、一樣直線，但你會覺得它劇情很糟、只有動作戲能看嗎？不會嘛，因為喬治米勒將動作和劇情完美契合，相輔相成，使其碰撞出紮實的戲劇張力。沒道理《超級瑪利歐兄弟電影版》的體質條件不能兼顧敘事和遊戲氛圍，只是劇組的能力達不到，或者不想達到而已。

觀眾的標準是浮動的，我們總會對某些題材的劇情特別寬鬆，卻對某些題材特別嚴苛，而本片是屬於容易會被寬鬆看待的那類。若你是看重劇情的觀眾，這部絕對可以說是照明娛樂至今最差勁的一部，因為那劇情量少到只是為了串連關卡場景而存在。專拍一些內容平淡、但角色吸睛的動畫，儼然已成照明娛樂的正字標記，《寵物當家》《歡樂好聲音》《神偷奶爸》系列全是走這種路線，而票房一次又一次熱賣，他們當然也食髓知味。

不過必須說，《神偷奶爸》系列始終是其中最為理想的，它的幽默感和富有鮮明特色的惡棍世界，是他們所有作品裡最能長期維持住觀眾興趣的元素。環球影業的董事長-唐娜蘭利在《Variety》的本片專題採訪裡聲稱：「電影是不同的媒體，這部電影不能只是為核心粉絲提供豪華粉絲服務，這些改編作品必須說出能夠引發一般觀眾共鳴的好故事。」結果呢？觀眾的焦點根本不在故事，想看到好故事的人還被仇視。或許，期望照明娛樂拍出《樂高玩電影》這等層級的 IP 改編，著實是太苛求了點。

全片唯一真正令我感到興奮的，是可以聽到傑克布萊克用庫巴的聲線唱他最擅長的搖滾，讚，但就這樣，沒了。至於上映前飽受爭議的配音選角，我一直都沒啥太大意見，這些演員其實有在個人特質和角色特質之間掌握到平衡，只是戲本身太薄弱，他們也沒辦法再拿出更優的表現。有些外媒影評吐槽，這群演員毫無火花，活像是臨時被拖進錄音室隨便配的，但我不認為他們是真的毫無火花，應該是劇本枯燥到讓演員難以激盪出火花。這種劇本若能演出夠強的火花，他們每人都值得憑本片榮獲一座奧斯卡。

《超級瑪利歐兄弟電影版》或許是影史至今「最純」的遊戲改編電影，然而它同時也主動放棄成為一部電影，多麼地諷刺。但喜歡這部片沒什麼不好，不喜歡的話也沒什麼不對，每樣東西在每人眼裡的價值不盡相同，你喜歡你的，他討厭他的，沒人阻止你去喜歡，也沒人強迫你去討厭，就只是各人追求的滿意度不一樣，僅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