反《邻居》的邻居电影:《站直啰,别趴下》
这篇影评可能有剧透
讨论稿存档。
(参考影片《真是烦死人》《邻居》)
窗户-楼梯间-防盗门:邻里空间演变的脉络
虽然《真是烦死人》和《邻居》只差了两年,但是里面展现的时代氛差异感觉还是存在着一种鲜明的代际差别,从这三部电影对于家庭居住空间的展现上可以看出来,随着家庭空间的逐渐封闭,公私的界限变得更加分明,人与人之间的“邻居关系”也开始逐渐地、正式地生成。
首先,在《真是烦死人》中, 厂长女儿可以在两栋楼的阳台之间传情,有点像在模仿《马路天使》,室内空间还有向外延伸和传递的可能。技术骨干朱志峰的家里,当夫妻俩过于忙碌工作而没空处理家务的时候,厂长妻子杨大妈可以在夫妻二人都不知情的情况下走进他们家里,偷偷帮他们干好一切家务;朱志峰的书桌前有一个窗台的设置,杨大妈在窗前走过的时候,两个人在窗户内外交流,这时候房子向外敞开得还是相当明显。敞开的窗户和可以随意进入的房门,还保留着十七年时候的那种集体生活的印记。没有人会将杨大妈的闯入视作一种冒犯,相反,集体的力量(及影片中的家务小组)仍然是一种正面的、积极的解决问题的手段。
这个阶段的居民之间的联系,朱志峰与杨大妈杨厂长之间的关系,还不能说是一种严格意义上的邻居的关系,他们首先是有工作上的联结,有其他的社会身份的捆绑。
到了《邻居》中,人物间主要的互动地点变成了楼梯间的公共厨房,虽然这种筒子楼的公共厨房是住房空间匮乏和条件有限的结果,但人与人之间的联系还是比较紧密的。比如开头就是刘顾问给各家带菜,又比如张老师的女儿星星在这个空间内摔倒了之后,所有人都会出来关心她。虽然各家的住房空间被一道道有了实体意义的门隔开,但拦不住喜队长家的小孩往工程师的家里跑,刘顾问也会帮忙照看别人家的小孩。而且他们有一个吃集体宴席的习惯,各家带一两个菜凑成一桌,造成一种大家庭其乐融融的氛围。
但在这个时候,一种邻居的身份已经在其中形成。从片名就可以看出,虽然讲的是建工学院筒子楼的事,也就是说住在楼里的人名义上还是一个单位的,但实际他们的生活已经没有了工作上的链接,而只剩下下班后私人生活空间里的联系,因而邻居的一面已经压倒了同单位的职工的一面,同事的一面,也就是私人生活的一面已经压过了集体的、单位的一面。并且整个片子的走向就是围绕着分房子展开,也就是以目前的邻里关系即将解体作为一个大前提展开,步入一种即将有各自厨房的、在《站直啰 别趴下》当中展示的邻居生活。片尾的其乐融融的场面,其实可以想象,基本上就是他们最后一次的相聚。
而到了《站直啰,别趴下》的时期,就成了一部真正反《邻居》的邻居电影。首先房门成为了真正意义上的公私的界限,有借着门锁洞眼去看别人家的镜头,有高文在门后面气得大骂,但是打开门之后又不敢的镜头,也有张勇武夫妇在隔壁为了膈应人而制造噪音、砸墙的镜头。对于一个小家而言,这扇门是真正关上了,而每次张勇武或刘干部的进来,配合冯巩弓着背谨小慎微的神态,都像是一次真正的闯入。他们之间唯一的联系,只是住房邻近上的关系,他们对彼此的生活充满了打探的兴趣,在影片中表现为谍战片式的互相提防、猜忌的场景,或是通过门卫老头的传话式得知各自的行踪,也更是具有一种反讽性。反而是所谓无赖的个体户,像是接下了这种对公共空间开放的传统,他的喊话、他的和邻居的主动互动、包括最后的合影,反而是他有这种对相聚的执念。
邻居群体:以谁为主角的故事
影片的群像也在发生变化, 《邻居》中是以单位为中心、以楼栋为中心的一种群像,有工人,有工程师,有医生,有干部,有年轻考学的人,有带孩子的老人,而在《站直啰别趴下》中,高文的作家形象成为了唯一的主角,除了高文之外,就是一个政工干部的家庭,和一个个体户的家庭。我们看到这里面其实是社会主义电影中的工人形象已经完全失落了,那种有关心邻里能力的热心群众,变成了看到捕鱼告示后纷纷去捕鱼发展副业的不跟钱过不去的人,成为了合照中感叹这么多年没有拍过一张这样照片的老头。
去往何处:房子、市场与危机
邻居的结尾“但愿你们的孩子长大了不会再为房子操心”,这种愿景在黄建新的电影里,仿佛是站在九十年代对这个问题做出更为耐人寻味的解答,因为两者在房子的问题上做出了一种接续感。故事的开始就是冯巩饰演的高作家终于分配到了房子,房子本身不再成为一个需要操心的问题,也不是一个操心就能解决的问题,或者说住房的事不在集体分配和匮乏的意义上成为一个问题,但关于住房的难题依然存在,但却由于市场经济的发展和资本的介入变得更为复杂和无力。最后高作家夫妻被迫搬离了这个住所,不是因为集体和人际关系,而是因为发达的张勇武夫妇个人的风水需求,以及他们开出的让人难以拒绝的更优厚的住房条件。如果说在《邻居》中所发生的那种抬头的问题,在老刘的质问“这幅图景背后的作者是谁”之后,尚且可以得到暂时的压抑和单方面、个案性的解决的话,(个案性是因为结尾说其他楼的人为此仍然是闹得不可开交),在《站直啰别趴下》中,这个问题已经无可解决地侵袭了所有人,只有无赖个体户张勇武有把这些人聚集到一起的能力,无论是他新公司的开会,捕鱼交鱼的场面,还是最后的大合照,只有和钱相关的事才能让类似的gathering发生,这也是一种危机的呈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