伍迪·艾伦《子弹横飞百老汇》:拙劣的演技都该死
这篇影评可能有剧透
注入趣味之后,没有俗套的故事。
伍迪·艾伦式电影片头,最合衬的恐怕就是20世纪20年代的百老汇音乐片了。 黑底白字,末端轻卷的花体字母,配上叮砰巷(Tin Pan Alley)音乐,几分戏谑几分轻快,瞬间就来到黑帮横行的纽约。
一开头腔调就很对味。饱和度极高的霓虹灯,在夜幕中闪着光,感觉转眼舞就会跳起来。 有时候觉得,伍迪·艾伦电影就是艺术圈职场合集。 主人公不是编剧、就是作家、或者喜剧演员,创作瓶颈啦、感情脱轨啦、怀才不遇啦。宾果,这回轮到怀才不遇了。
如果只是拍为了功成名就,和商业同流合污,一边骂自己一边数钞票,就俗套了。他往里面放了三个黑帮,如果只有黑老大和他无脑爱着的庸俗歌舞演员,这只会是一个“带资进组”的故事。加上一个意外发现极有戏剧天赋的黑帮杀手后,立刻注入新的灵魂。随他们而来的,是被消解了仇恨和杀戮的子弹。 一个俗气的文艺圈职场上位故事就被升华成人生意义大拷问。身份和个人哪一个更优先?我是谁和谁是我哪一个更重要?
《子弹横飞百老汇》明面上提出那个永恒的问题:理想和现实,在冲突时,如何选择?解题的是男主角剧作家戴维。他为了实现理想,向现实屈服。他一直想知道女人爱他,是因为艺术家的身份还是他本身?结局给出完全不一样的答案,或许一开始,这个问题就问错了。 每一次车动起来,都会有欢快的音乐跟上。每次杀戮,都在车动起来的时候。
黑帮仇杀提醒着杀手的身份,被浪漫化又暗示着杀手活动成了天才剧作家的休闲活动,而修改剧本反而成为他真正的“正事”,更是对文艺圈的功夫从来不在文艺本身的揶揄。
初次彩排拍得极妙。
宣称控制住了体重的男一号华纳第一个到,他需要一个自律的人设。
抱着吉娃娃的女二伊甸,第二个到,给每人带了小礼物,开着过火的玩笑,彷佛剧组里的大多数人和她都有“不浅”的交情。
“带资进组”的黑老大女朋友奥丽芙,大声斥责着一个戴礼帽的男子一边进来,她迟到了,但她粗糙的嗓音,和没有内容的谈吐让人烦躁,这时候本片的男主角戴维,以导演兼编剧的身份向大家隆重介绍了她要扮演的角色,一个医生。
这时,暗线的男主角奥丽芙的保镖,杀手奇契上线了,几句简单的自我介绍就暗示了此人人狠话不多。众人落座之后,最重量级的女主角海伦终于前来,她说她包扎了脚,却丝毫看不出来。 重要人物,当然要最后出场。海伦上来就通过给自己加戏,小秀了一把台词功力和舞台表现力,征服了戴维。
人来齐了,众人围读剧本时,观众席坐着默默观看的奇契,轮到奥丽芙念台词的时候,忍受不了她拙劣的表演的奇契起身离开。
故事正式进入第二段落,话剧的排练期。
人们的关系开始走进混乱。
戴维的日记话外音,只贯穿在排演戏剧的时间段,这是扮演艺术家时的戴维。开端和结尾,用娴熟流畅的剪辑交代故事的走向,换成了旁观者的视角,这时的戴维,和艺术家无关。
拍摄这部电影的时候,伍迪·艾伦已经59岁了,再也不适合扮演怀才不遇的创作者。反而拓展了电影发生的时间和空间。
戴维不是絮絮叨叨的,他的话外音清晰明确,志得意满,他的外壳也套不进虚无主义者的灵魂。为了让女主角展现魅力这件事,戴维被海伦影响加戏改戏,在日记中只字未提。他不知道自己被不知不觉地操控了,他分辨不出来,直到奇契为了艺术的完美杀死奥丽芙后献祭。 戴维如他跟奇契讨论的一样,因为你知道所以简单,见过奇契之后,他知道无论怎么努力,也不会成为真正的艺术家了。
焦虑别人爱你是因为艺术家身份还是你是你的人注定不是艺术家。
保护奥丽芙的奇契为了成就艺术杀了她,是本片的趣味之处。如果你追求艺术的质量和真实时,要抛弃现在定义你的身份,你会作何选择?奇契做了选择,他背叛了当下的外在身份,保存了自己内心的秩序。他就是忍受不了别人毁了这部剧,到了只剩最后一口气,他还给戴维提了最后一个修改意见,让“希尔维亚说,我怀孕了。”甚至他被射杀的枪声第二天都成了评论里称赞的细节。
一“憨”到底才能到达艺术的顶峰吧,所谓心无旁骛。
室内戏的场面调度在精巧的光影下充满复古的美感。
100年前的纽约,夜晚并没有那么直白的光亮。周围都是暗处,才有黑帮生存的空间。而奇契杀手也杀得很有风格。总是在固定的地方干掉他们。
戴维在知道奥丽芙被奇契杀了之后,到台球厅找其证实时。固定机位,镜头对着远处右侧的门,和左侧的吧台,中间被一根柱子分开了画面,左侧远处的另一根柱子在远处和中间的柱子组成了一个框。摄影机的位置像一个人坐在台球厅的角落目睹了这一切。戴维从门口冲进来,镜头跟随他,然后拉近,两人出现在前景中,后面被奇契吩咐离开的人面目虚化,戴维开始求证,奇契确认第三者不在场之后开始往吧台走,两人一起走向吧台,在室内来回走着争执了起来,过程中奇契完成了出门前的穿衣,取帽子。重新回到吧台时,在画面左侧的由两根柱子构成的框中,奇契揪着戴维的衣领告诉他,谁也不能毁了我的作品,冲突到达高点。然后奇契打了一圈戴维后从右侧的门离场,只留下倒地的戴维。
艺术家在为作品做真正地努力时,想成为艺术家的人却在袖手旁观。
子弹指代黑帮杀手,百老汇指代话剧编导,子弹能飞过去,因为它不接受不美的弧线。
所有人庆祝演出成功的时候,戴维走回格林尼治村,站在好友伦德尔的窗下,大喊他的女朋友,放弃了很好的生活跟着他,在他要飞黄腾达的时候离开了他。伦德尔就是那个告诉他不要因为出轨海伦而内疚,艺术家创造自己的伦理观的好友。当女朋友艾伦走下楼,戴维告诉她,一、我爱你;二、我不是艺术家。重新提那个问题。不如问“我是谁”代替问“我是不是艺术家”。
艺术源于生活,是不是艺术家有什么重要呢?重要的是我是谁,而不是谁是我。找到你是谁,自然就知道谁是你?是天才,还是凡人。都交给命运吧。 尤其要说的是,扮演奥丽芙的演员贡献了“最烦人”的演技。奥丽芙的死皆大欢喜,包括观众。奇契在杀死她之前告诉她,你是个糟糕的演员;在死后大喊,终于不用再听到你的声音了。这也是作为观众的我的心声。
奇契不骗每一个人,他是一个杀手,他不杀任何一个无辜之人,他在觉知中生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