梦与弃儿,电影与观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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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重梦境
雨果在影片中做了个漫长难以醒来的梦,第一重梦境,火车冲出玻璃窗,是1895年(也是电影诞生那一年)Montparnasse火车站曾真实发生的一次事故。他大汗淋漓地惊醒,陷入了第二重梦境,他变成了一个机器人,正如被现代科技异化的每个人那样。
他第二次大汗淋漓地坐起。
同观众一样,他还在梦里,观众就是雨果,电影《雨果》就是马丁·斯科塞斯为我们造的梦,面对百年电影史,你我皆是梦中人。正因为是梦,雨果才能安然无恙地从铁轨上逃脱、火车没有脱轨、乔治·梅里爱没有被遗忘,雨果修好了他这个年事已高的机器人,帮他找回了人生的目的:制作电影,让他不再是观众的弃儿。
弃儿
影片开头,某种意义上,所有角色都是「弃儿」。雨果的父亲和叔叔去世了、伊丽莎白的父母去世了、乔治梅里爱的电影梦想破灭了、火车站巡警的腿因战争无法正常行走、卖花的姑娘因战争失去了哥哥、报刊亭和茶馆的两位老人都孤独无伴。而在《雨果》这个盛大的梦里,他们都找到了各自的人生归宿。
在胶片电影已死的当下,马丁用着当时最时髦最先进的数字3D技术,回看无声默片的年代。时代的车轮往前走,胶片或许已成为过去,只愿电影不会是人类文化的弃儿。
此刻,电影在流媒体的冲击下似乎又在面临一次“新的死亡”,如果人们不再踏入电影院,电影还算不算“活着”?梦境之外,现实残酷。或许我们可以想个办法,fix it. 就像雨果修好机器人那样。
《雨果》之外:关于电影与观众
「没有人想再看我的电影了」,这是《雨果》中乔治·梅里爱的自我评价,也是《雨果》对梅里爱最终的判决。这句话在电影中看似轻描淡写,一笔带过,梅里爱晚年之所以变成穷困潦倒的老头,站在他的主观角度来看,是因为人们的品味改变了,而站在电影史的角度来看,其实正是梅里爱自己,将自己永远地局限于那间玻璃摄影棚里。
电影诞生不过十几年时,格里菲斯就向人们展示了用影像叙事的力量,随后《第七艺术宣言》横空出世,欧洲先锋派探索着影像之美的边界。梅里爱没有察觉到,摄影机开始运动了。当阿贝尔·岗斯已把摄影机放在潜水箱里上从悬崖上扔下去的时候,梅里爱的摄影机仍然固定在那方舞台下的“乐队指挥视点”上,一动不动地记录着台上的梦。
银幕戏剧是其一生执念,可世界在变,战争在爆发,观众的需求也在变。电影需要观众,如果失去放映、欣赏、评论的环节,就成了创作者的自说自话,一个人的梦,就只是梦了。
电影与文学、音乐这些古老的艺术或许不同,它诞生于科技与商业,诞生于卢米埃尔兄弟售票公映的盈利行为中。电影观众同时是艺术鉴赏者与商品消费者,双重身份之下,电影是拍给观众的艺术,没有观众,没有电影。如果选择用电影作为艺术表达的形式,就将面临无数限制与妥协。也因此,电影大师们才是伟大的,他们在一次次妥协和限制里创作了伟大的能够被欣赏的作品,捍卫了自己的艺术表达。也正是因为限制和妥协必然存在(而且限制是在太多了),电影作为视听语言艺术的那一部分,才更显得弥足珍贵,即使有这么多的妥协和限制,这一部分依然熠熠生辉。
电影是艺术,也是拍给观众的艺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