成为英熙

再次打开《独自在夜晚的海边》，同第一次欣赏时相比俨然是截然不同的观影情绪。初看影片只能察觉到戏里戏外微妙的互文。当时写下：

“看的时候感觉和导演之间隔了一层膜，无论怎样都突破不了它的限制。第一部洪常秀，我只是以为我会喜欢它很深，只是英熙的孤独太深邃。仍作自我检讨，今时今日的自己不在某种观影情绪里，但我还是相信这部电影在日后的某个时刻会贯穿我的生活，只是现在没那么喜欢。”

我喜欢看电影。反复重复着的理由就是我始终在电影里找自己，并享受和影片里的某个角色合二为一的瞬间。

这终究是一个太私人的故事。没有洪常秀电影里一贯的暧昧气氛，更多的是同影片整体的冬日氛围一样的寒冷气质。几个着重刻画英熙的镜头已经被大家谈论到有些无聊，只是这样心事重重又小心翼翼的英熙太迷人，怎么回味都不为过：在咖啡馆前抽烟唱歌，两次酒局上的情绪化发言，在异国的海边沙滩上用木棍画出那个人的脸，“唔，他没长这样。不过也差不多吧。”

后来的英熙在海边做了一个和导演重逢的梦，在梦里她她从海边醒来，和恰好在附近拍戏的导演团队相遇。众人一起吃晚餐时，英熙指责导演拍自己爱的人干什么，难道想解恨吗。导演说：“解恨，也有可能…电影照常拍，但不正常。感觉自己正在变成怪物。”

然后英熙笑了。然后就有了最后她在沙滩上醒来的那一幕。

作为完全不懂视听语言的纯粹电影爱好者，自然无法理解镜头和景别变化带来的细微情感转换。我依然不懂电影，但这次我好像更懂英熙了。影片的最后，她再次把手插进大衣兜里，摇摇晃晃地在沙滩上走向画面的深处。如果突然有人上前搭话，小姐，你在想什么呢？她应该会在片刻思考后示意身边很微不足道的东西，然后说：唔，我在想它。

然后再过一会，她会说：哎，我真的好想那个人啊。

现在的自己正坐在阳台上吹风，听着贯穿在电影里始终的《String Quartet No. 4 in C Major, D. 46:II》。

已经过去几个小时了。

和他告别后，我就一直在沙滩上侧身睡着。直到自己成为英熙，在白天醒来。

不知道到底是自己的经历，还是同自己经历相仿的电影，亦或是二者皆有。它们总能带给我一段全新的生命体验，在这样那样的瞬间生活里不曾留心的细节都会前所未有地充满情感：街边一个摆歪了的三角锥，连成排的行道树上几片向光的树叶，阳台上四边形的太阳光和居民楼的阴影，角落里一片泛黄的水渍。声音也开始变得敏感，会感觉所有的鸟鸣，汽车呼啸而过，甚至空调发动的嗡嗡声都开始传达信息。

所以更多地在街上没有目的地摇摇晃晃，或者随便坐下来发呆。总感觉就有一台无形的摄影机跟在我的身后，记录我所有自以为是的多情以及尴尬的生活瞬间。

这就是我喜欢洪常秀的原因。总能在他的电影里看到生活中那些源自人与人相处的狡黠、坦诚以及更多的尴尬。我自己的生活就是这样充满尴尬，但我喜欢这种尴尬里夹杂的趣味。

随着生活再次忙碌，新的生命体验在无形中重新涌入，这几天的故事也会真正像电影，重新定格回几个特定的瞬间。

但在此时此刻，当我成为英熙时，我只希望我身后的摄影机不要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