随风而逝——现代化的隐喻

阿巴斯把人物的动机放得那么靠后,使观众保持对电影的参与,有些人自始至终都不露脸,只有声音,炫酷的技巧。而保证观看不掉线的,是九曲回肠叠床架屋的空间,神奇的空间。我们看到一个穿着牛仔裤格子衬衫焦躁莽撞的现代人带着戏谑闯入这里,但对这个空间显得如此冷漠,而他在这里又如此受到善待。阿巴斯电影里少见人物直愣愣冲着镜头往前伸,这个片子里,让这位工程师冲着镜头刮了将近3分钟胡子,让人不舒服的大特写。他一边刮一边跟对门的邻居敷衍地对话,一直以后背对人,转身也并不去看对方,以至于几天之后,他再次和这位邻居对话,才意识到,自己前几天还以为跟他说话的是这位邻居的妹妹,麻木迟钝,是现代人的官能退化。
始终能刺中这位工程师神经的,就是手机来电,阿巴斯并不交代是谁,只知道这是工程师的上司,电话关系着他此行的任务和收益。电话一响,如遥控如指令,马上调动这位“麻木迟钝”者所有电位神经,使其焦躁而冲动。
索取牛奶,是另一个反复出现的情节。都市来的工程师,想必是喝惯了牛奶,每一天都问邻居有没有牛奶可以喝。牛奶很珍贵,村民终究是给他了,他把钱塞到门缝上。一种朴素情谊还是被等价交换取代。说来也怪,朴素,终究是差异产生的,如在乡村内部,也不存在这种羞答答的朴素。朴素,是一种外在目光赋予的,且是互动出来的。
现代人动不动就念诗,可面对产生诗的当下,却保持冷漠。他苦苦等待的乡村葬礼,是他眼里的景观、诗意,是可以转化为他工作成果的东西,而这是别人的生活。
《随风而逝》是现代化的隐喻,随风而逝的是一种和谐稳定整体庄重的过去,取而代之的是杂乱碎片纷繁疏离。现代对于田园牧歌,像是秃鹫面对奄奄一息的生命。
阿巴斯对口吻是调侃式的,他并非一概否定,而是保持了一种客观。
在影片最后,挖井工人被坍塌的井道掩埋时,现代人采取了一个模棱两可的行动,他一方面不直接施救,另一方面又去通知了村民,他一方面感到愧疚不安,另一方面又感到轻松愉悦,因为也许他就要等来期待已久的乡村葬礼。我们也可以说,他一个人救援成功的可能性不高,这就是阿巴斯的高明,他不让我们看到这个坍塌程度,只留下几声来自井道里的咳嗽声。这个被掩埋的工人,随从未露脸,但招待他喝过茶,告诉他去谁家能找到牛奶。
这位工程师把医生叫去村里一户奄奄一息的老人家,既可以说医生也许可以开药治病,也可以说,他想从医生那里得知老人还能活多久。现代人的矛盾,我们说不上他究竟是更聪明还是更残忍,更麻木还是更专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