时间与爱情

前年看完《工作》后，随即写下了“电影真的很神奇”这样与思考疏远，却相对亲近感受的浅白语句。《米兰心事》并没有予我电影竟可以如此或原来如此便可的感叹，但却愿意认知它为“神奇的电影”。有饱览场域的全景式静态构图，人的出现和移动却似与构图内的物象无关。有略带轻信息量和故事性叙述的人物交谈，而两人也好多人也罢，你来我往的一言一语却与展现交谈者的情绪起伏关联甚微，为的是勾勒人在画面之内思绪则游离于百里之外的主人公。有主人公主动与他人交流时的神态捕捉镜头，但真等到他足能展露性格的机会时，迅速的画面分切却将面庞的信息和言语的侧重分给了素不相识的他者，意欲转动你的视点一览西西里人持之恒久的淡然心境。让你在以为能一探这个存在感并不算强的男人主体意识的时候，启发你不但口述内容与内心真意可以不同频，面部神情与肢体姿态可以不相合，甚至承载作者表述意图的视觉与听觉也可以在顾左右而言他之间隙，引你进入一片别于期待却仍可甘愿驻留的广袤疆域。

影片将近结尾时的处理，是十分得当且极具意趣的。男主人公和女主人公都忆起了彼此相恋的那段过往，这一幕看上去像是同时发生，但这“同时”构置于有着互诉衷肠式回忆体念白的情节铺排之中，就又有了点超现实的感怀意味在内。直到此幕转场后男主人公拿起电话打给女主人公说出“你还好吗？没什么事，只是觉得，我该打电话给你。今天是星期天，打电话半价的。”这不善言辞的尴尬中又带有几分可爱的语句，观众才从之前描摹二人过去式关系的超现实感伤情绪中抽离出来，以期迎接现实中他们重续前缘的可能。故事至此已然告一段落，但赋予观众对于二人恋爱篇章曾经未果、现在无果、未来许会结果的回味与想象，却不会轻易消散。如果理性梳理起来，留给我们那思绪无限飞扬的情感遐想空间，其文本体量却只有短短20分钟不到的头尾而已。

看过一段有关这部影片的花絮视频，里面奥尔米提起他如何构想将这个爱情故事进行拍摄时说道：“影片回忆段落的最后他们彼此交换了情书，那并不是过去的事情，他们就是这样遇见的，这预示了将来他们会重新相爱，然后会在一起跳舞。那时我意识到，我不能屈从于传统的剪辑方式，我要加入自己的风格，把时间扩展到现在过去和未来。”事实证明交叉拍摄过去和现在，并通过两场不在同一时间内发生的舞会气氛由和缓转为轻快的编排去表现关乎男女主未来的向好可能，的确使片中二人的爱情故事因由时间性的包裹而变得丰富多彩。当然，这充满爱情魔力与时间魅力的绝妙感受体验，并不完全得益于视听结构的完满，更多的，我相信依旧如我观《工作》后所感，是深受基督教人文主义影响的奥尔米对那些被工业文明飞速发展无意遗落的年轻人们最朴素的关怀注目，和愿与其站在一起的同心视角在为影像推波助澜。

引申到一个俗常的影史横纵向对比维度，如果从剪辑、构图、调度等技法的角度去拆解《工作》和《米兰心事》，奥米尔确实有着酷似法国新浪潮一众巨匠的视听构成方法。但他的表达内核并不完全依托于诗性写意的出挑形式，更偏安与侧重的应该还是现实主义的内在基底。但要真较之意大利新现实主义享誉盛名的那些名片，他的影片又不具备在严酷时代背景之下所能极力囊括的普遍性社会议题。而这正是我更心水奥尔米及费里尼的许多作品中对于现实主义的个人理解，（尽管后者的理念从独立导演创作初始就有悖于意大利传统新现实主义）不受制战后，不止步战后，更重要的是，不忘却战后与战前除了不可忽视的现实有别之外，还有人与人之间，无关时间与空间的对情意交汇所期盼的无异，和这种无异所藏匿于人世间之中的无限美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