矢代｜性爱与疼痛的脱轨

看完《罪与罚》猛然想起了几年前的这部番。受罪又犯罪，领恩情又施恩情，在飘摇的思想环境和混乱的生存环境中，看一个人的心理沉浮。二者的叙事结构何其相似。

罪与罚的主题指向一种意图变革社会贫富结构的因果，像是神爱世人；而鸣鸟不飞则指向一种让为了生存而被迫扭曲的因果链接重回正常的力量，是仁者爱人。

罪与罚的主人公受天选论影响，把受罪的部分转为对外的犯罪；鸣鸟不飞的主人公却受谢罪论影响，把受虐的部分转化为对内的接受。

矢代在百目鬼乃至读者眼中的形象是“美丽，强大，温柔”，一个黑道、性瘾患者、同性恋，看上去与这几个词毫无关联，截然相反到引人发笑，可是矢代立住了。

他受虐却对凌虐他人毫无兴趣，身为黑道却没有对施暴权力的欲望，这是他的美丽；他在受虐后没有自怜也未归咎他人，只是一个人全盘接受，被刺一刀却迎着刀锋踏上前，死不示弱，不给对方掌握局面的快感，把“你玩我”变成了“我玩你”，这是他的强大；对于自己珍视的人，不越雷池一步，不出手、不靠近，如何寂寞难过，也停在那里——

这是他的温柔。

矢代受到性虐待，也受到影山的同情和友善，他接受一切又令自己强大起来的办法，就是在【疼痛-性爱-喜欢】之间，建立了一种“错误”的链接。

他就这样凭借着个人意识，把人生理上对疼痛的厌恶和恐惧，由性爱作媒介，转化成了对疼痛的“喜欢”。他不断地寻求新的疼痛，不停地在疼痛-性快感-喜欢之间加强链接，以维持自己不会“坏掉”，以维持自己对自己的“喜欢”。

他凭借着【喜欢-性爱-疼痛】的链接，变得敢于在被迫等待着疼痛来临之前，干脆主动找到疼痛给到自己，用新的更强烈的伤痕，麻痹旧伤。所谓“瘾”，就是这样一种东西：渴求什么并非为了增加快乐，而是为了减少眼下的痛苦，哪怕代价是下一次的痛苦加倍。矢代完全接受了自己在这种链接下建立的性瘾者的生存方式，在生活上，他利用性瘾、将其变为在黑道中生存的武器，在感情上，他失恋的同时、给恋慕之人送去了新的恋人。

这就是和百目鬼相遇之前的矢代。就是百目鬼眼中“美丽，强大，温柔”的矢代。

而二人的相遇，百目鬼对矢代的恋爱感情，完完全全是一种新的力量，百目鬼的爱太温柔，时时刻刻提醒着矢代：性爱与疼痛无关。

这一场性爱与疼痛的脱轨，对矢代而言，无异于对过往自己的全盘否定。

脱轨的过程，就是这个故事最精彩的部分。

脱轨阶段一：否定

也许矢代早已在选择“喜欢疼痛”时，就判决自己不可能获得“正常”的爱。所以矢代最开始对百目鬼那种【温柔无痛】的感情，持有一种否定的态度。

他并非不相信世界上有这样的感情，只是不相信这样的感情会降临在自己身上。所以矢代把百目鬼的感情解释为一种外部偶然的因素：只不过碰巧在他出狱的日子，自己给他展示了另一种生存的依靠。

百目鬼爱的对象不是自己，而是一种伤痕，一种可以依靠的力量，谁都可以。

离开了外部的偶然，矢代根本不相信身边人所说的、那种唯一的爱。那种爱不是不存在，只是对象不是我，是刚好出现在对方生命中那一瞬间的“形象”，那个形象里，填进谁的灵魂都可以。

脱轨阶段二：恼怒

在否定的解释下，矢代对百目鬼持有的这种感情，感到愉快。因为那种喜欢是偶然，是瞬间，所以他们之间可以建立一种格外简单的链接，而这种链接也不会因为对彼此了解的深入、关系的发展而发生什么巨变—因为有百目鬼不举作为安全阀。

在这种放任下，二人顺从欲望做尽了游戏尝试。矢代眼中的百目鬼越来越可爱，说什么“什么都愿意为你做”，他也只当是可爱。

直到危机来临，数次受伤的危急时刻，百目鬼在救护车上为了他浑身发抖，为了救他险些被子弹爆头，百目鬼的身体对他起反应，百目鬼真的渴求留在他身边，矢代发现自己无法再否定百目鬼真的对自己持有恋爱感情时，他感到恼怒。

为什么这样可爱的他会偏偏喜欢这样的我？不是伤痕吸引他，也不是相似的极端境遇让彼此产生共鸣，为什么，百目鬼要这样温柔地爱他？自己的喜欢和性爱，不该与疼痛无关。

脱轨阶段三：恐惧

恼怒过后，矢代对于百目鬼的这种让人脆弱、毫无办法还击的感情，感到一种新的恐惧，毁灭彼此的恐惧。

矢代与百目鬼做爱，彻底地明白了自己对他毫无招架之力。矢代想伤害他，终究又不忍心真的伤害他，沉迷在百目鬼带来的无疼痛的快感里，绝望地认识到自己并不喜欢疼痛。

性爱与疼痛无关。

伤痕，只是伤痕而已。

矢代明白自己早已经“坏掉了”，不是百目鬼把他弄坏的，只是百目鬼的爱太正确、太美好，让坏掉的自己显示出来了，如此而已。

当矢代在疼痛和性爱间打上叉号时，我好像又看到那扇窗前背光坐着的少年，重复着自白：

“喜欢上一个人，方知寂寞”

如果不曾见过太阳，我本能忍受黑暗。

如果不曾见过正确的爱，我本能…

变化后的矢代，认识到已经坏掉的自己，选择【离开】。离开这种爱，让一切回到阶段一的否定中去。回到不会毁掉他的阶段里去。

只是百目鬼的唯一的爱，对象不是静止的瞬间，而是流动的矢代本身。等时过境迁，放手丢掉的那个人，还是会再回来，带着新的、能保护对方的力量回来。

前面的致郁是后面治愈的铺陈啊，谁能想到这是个心理拯救的故事。

矢代，拨云见日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