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人的应景戏

不太知道张挺是怎么想的把《康熙王朝》换了一个方式拍了个中段,其中还夹杂了好些《铁齿铜牙纪晓岚》里的梗,比如抬轿子比喻三兄弟、高相问徐乾学“是狼是狗”还有明相那只“老索叫爹”的笼中鸟。一部恢宏巨制的正剧之下,就能理解当年拍纪晓岚其实也不是拍纪晓岚与乾隆朝的事,内中有诸多千古未变的道和与这些千古未变的道相悖又相佐的事。
关于镜头语言和剧的细节有很多精彩的点评,其中豆友关于孝庄与孝惠的分析我觉得很在理,我看的时候倒是忽略了这些隐喻,现在觉得在塑造康熙这个“权力”象征的问题上能推得更深。
而我看这部剧本身感触最大的是“治河”的意义。自从魏特夫的“东方专制主义”成为一个分析模型,农作、水利逐渐就和中国独特的文明政体形成了不可分割的分析逻辑,甚至作为研究的必要底色。因此从“治河”本身入手,剧情展现的事实上并非“治河”,而是围绕治河透视康熙十五年到二十七年的家国天下。在这个层次来说,一方面是对康熙而言,“治河”是要务,是必须挂在自己书房里的天下第一等事,但它需要在权力与制度的可控制范围内实现,尤其是天子权威所能治辖的范畴内。因此不论是历史真实亦或是剧中,都会出现天子、众臣、百姓的矛盾分歧,以至一个上令下不达或者朝令夕改、朝令朝改。即便是康熙亲自下令要治河或者挖下河,底下官员各方考量下的执行方式均不同。而这些矛盾的累积和爆发,看似皆因“治河”而起,但是发展到最后却并不因“治河”而结。基于“治河”形成的不过是帝王心术下冷酷的官僚机制和可怜的百姓,即便陈潢、靳辅也奈何不了涛涛千年的黄河。
这也就引出了本剧的另一方面,也就是在“治河”这个涉及帝国体制、祖宗成法、民生发展、百姓安危等诸多问题的核心要务时,从上到下究竟该如何做?剧中给出的答案或者说导演试图借史书给出的答案是“专人专务”,“放手任事”。陈潢甫一受命即强调自己必须获得绝对的领域权威,能调配人力物力财力。可是朝廷先有三藩、后有沙俄、台湾以及剧中不知道平没平的准噶尔(宝日龙梅真好看~)。朝廷要仰仗漕运送钱粮、官员们要依靠河道贩私利,可到头来发现国库除了索额图没有银子……康熙也因此生出嫌隙,自己支持“治河”到底对不对,当初陈潢、靳辅说少则十年见效多则三十年完功的大业就不能“挖下河”快一点?可是到头来发现,不仅背锅的是“决河总督”,东南百姓又再度受难,自己到头来也不愿意认错。如此这般,为何不贯彻当年自己说的,让专人专务,少听那些于振甲乃至南书房以下的人瞎咧咧呢?毕竟,这是三十年的大业。
最后说说高士奇。B站有人发了个视频,说高士奇定义了新概念“弄臣”,我认为很有趣。但就像他自己说的,自恃才高傲了一世,也不过是皇帝的枪,就此一点可谓比《纪晓岚》的立意高出千百。说到底,书生意气,借皇恩谋私献策尚可,立地书橱为国策提供建议未尝不坏,但真要治国,要么是明珠索额图等文武、要么是陈潢、靳辅等专才。因此高士奇最后算是活明白,彻底拜出历史舞台,既愧对陈潢落魄时无能为力,又寒心于帝制时代那个无法逾越的“天”与“帝”。这点借郭河叔白发苍苍愤而辞官再度强调了一次,也让这部戏越看越悲伤和绝望。
“史笔如铁”从来都是弱势者愤恨的说法,如若真能有力改变时局一展抱负,又何须让时间和百姓真正证明自己才是“正确”的。史书载黄河自康熙后近一百五十年不泛滥,堪称奇迹,可后来还不是又因为啥泛滥了,以及还让人炸了花园口,有了《一九四二》。作为文科生,我有着可能很多人没有的“历史感”,这个感觉充满了悲观和绝望,也是我看到最后即便有了河伯庙也不觉得多值得期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