英雄来自逻辑悖谬

《我是闪电》

21世纪就是这样奇妙，一个默默无闻的国家——牙买加，诞生了一位“世界跑得最快”的人，他不仅靠“跑”改变了自己的人生，激励了世人，而且给自己的国家带来了知名度。也许，我们会想，也不过就是跑得快而已。但其实“冠军”的意味很深远，尤其是博尔特这样的“历史性冠军”。

文无第一，武无第二。即便你拿了诺贝尔奖，你能说你的文学境界最高吗？但运动冠军不同，你创下了记录，你打破了记录，记录就是记录，无需争议的标杆摆在那里。而且文学，你可以说江郎才尽，但是像博尔特这样的英雄，他可以创造奇迹：2008、2012、2016年三届奥运会男子100米、200米冠军，男子100米、200米世界纪录保持者。还和他的牙买加伙伴们一起多次夺得世界级比赛4X100米的冠军。简单地说，他在运动员有限的运动生涯中，创立了后人难以企及的成绩，是冠军中的冠军。

我们通过这一部纪录片，通过博尔特以及其“铁三角”（他的教练米尔斯和他的经纪人恩杰）的话语，不仅可以了解博尔特，了解短跑这项运动，还可以了解我们一直想要了解的人生境界。毕竟一个人能够到达某一座高峰，那么他视野所及，他一路的经历和体验，对于我们而言都有丰富的启发意义。就像宫本武藏的师父所说的：打开另外一个世界。

虽然，整部纪录片没有什么花巧，就是一些日常访谈，还有训练的一些片段，还有比赛的过程。而片中，博尔特只是絮絮叨叨地和他的经纪人说着自己的经历和感受，但是不管是哪一个行业的人，都可以从他的话语中，听到自己的人生。

首先，正如片首所言：人类打从一开始就在挑战自己，不断超越自己跟梦想的极限，并达到自己难以想像的境界。体能、速度和人类的精神，人类的意志力不容小觑，有人注定会有伟大的成就，鼓舞世人、不断奔跑，每个人跑步的理由都不一样，但有史以来，没有人跑得像尤塞恩波特一样快。运动之所以被赋予伟大的意义，就是他代表“挑战梦想和局限”。而博尔特，因为代表牙买加——一个不为人知的小国，所以他给世人的鼓舞，更加巨大。正如片中所言：全世界的人都喜爱运动，你会有支持跟讨厌的球队；但我认为大家都爱波特，他跨越了种族，宗教跟政治的界线，波特为体育界带来前所未有的节奏。这其实也就说出了运动的本质意义所在。超越了国界，代表了纯粹的人类挑战自我极限，成为顶尖人物，成为英雄。

其次，就个人而言，正如片末的说法：今晚他再度证明了这一点，他小时候家境贫穷。但是他靠天分得到了富足的物质生活。看到这样的人拿到奥运金牌，能够鼓励很多人。运动本身和其他的事业一样，能够改变人生，创造命运，而且不怎么依赖国家、社会、家庭的外在支撑。所以，他能够给予更多的人生启发。我们按照博尔特的夺冠历程，来清点他带给我们的启发。

第一是天赋。所谓的天赋，本来就是人类作为一个物种群体所必然产生的“概率”，那么大的人口总量，总会有人天生跑得更快，跳得更高。正如片中所言“他很有天分，不必练得很拼命。所以他只做了一些训练，就变成西区冠军”。天赋，甚至还可能挑战科学的逻辑，比如博尔特个子太高，那样的身高“不可能”跑出那样的速度来（“他颠覆了科学跟一般人的看法，大家都说这么高的人跑不快”）。可是，正如博尔特印象最深刻的第一次夺冠： “（2002年，青少年世锦赛，20岁以下组，当年波特15岁）我走过通道，听到大家在喊，我听不清楚他们在喊什么，后来我才发现他们在喊我的名字，当时我就紧张起来了。我的手脚都在抖，我觉得全身无力，我想把钉鞋穿到脚上，却怎么也穿不上，我低头一看才发现鞋子穿错边了，我心想情况不妙。我踩着起跑板，还是觉得全身无力，但枪声一响，无力感就消失了，我只想要冲，我跑过弯道时，只想再加把劲，再多出一点力，我就冲到前头。当时我的体态不好，头抬得太高，瘦得跟竹竿一样，我只能拼命跑。观众都好兴奋，又叫又跳，我不知道我为什么要走过去对他们致敬，也不晓得他们会欢呼得更大声，但他们欢呼得更大声，常有人问我最怀念哪一刻，我觉得就是这一刻，我头一次在同胞面前赢得世界大赛的金牌。一切就是从这时候开始的，这场比赛让我成为今天的我，一个乡下小子到京斯顿大城，在主场观众面前比赛，还能够在爆满的体育场保持冷静。一切就是从这里开始的，所以我认为那一刻永远值得纪念。”

想想，博尔特的天赋，甚至都违背了逻辑：个子太高，身材太瘦，临场还过度紧张，跑步时的体态也不对路。但是，他始终是天选之子。他跑出了冠军，他走上了短跑世界的顶级舞台。

第二是运气。博尔特和我们一样，是凡人，他虽然像超人一样跑得飞快，但仍然是肉体凡胎，很容易受伤，甚至因为他的速度太快了，更加容易受伤。运动本身就总是伴随着伤痛，而且运动的逻辑悖谬就是：为了赢得冠军，必须加强训练，而加强训练又提升了受伤的概率，受伤了又比如影响比赛的表现。博尔特平时训练因为速度快，就经常会被钉鞋划伤。而且，按博尔特的说法“我的状态不算最好，但这不是藉口，我在赛季总是会受伤，但我总是有办法补救，我相信神跟教练，他们会帮我做好准备，只要我准备好，站到起跑线，谁也挡不了我”。甚至其中一次，“医生说还要治疗三四周，波特才能重新开始训练，我们不想让对手知道这件事。要是他们知道波特有两个月没训练，就会占到上风，距离奥运只剩下六个月。这么久没上田径场，训练成果都会白费。他已经开始做游泳训练，之后会进健身房，但这些都比不上田径场训练。”

当然，回头我们也可以了解到，他这些有如神明庇佑的“逆转”，其实背后还是科学的成就。比如说，博尔特的确有天赋，但是也有天生的残缺（这也就可能与前面谈到的跑的过程中体态也不好有关）。正如片中谈到的：2004年是他第一年参加职业赛，我们整个夏天都在找脊骨神经医师跟物理治疗师，好调整他的背部跟腿后肌群。到了2004跟2005年，我们开始怀疑，也许他无法发挥年少时的天分。博尔特一再受伤，最终还是靠那些专业的运动医学专家。另外，博尔特因为有天赋，所以在训练方面一开始就显得比较懒，但是他却很聪明，为自己找到了一个好的教练。教练对他进行了充分的研究，并且做了对应的纠正。片中谈到“问题在于脊柱侧弯会影响他的臀部，臀部又会影响腿后肌群，这是连锁反应，脊柱侧弯是指笔直的脊柱，在腰椎的地方稍微偏掉，就是这样。教练发现这件事，就要他来找我，我们制定了特别的训练计划，帮他强化下背部跟稳定臀部”。所以，这里我们又可以看到另外的悖论：天赋本来就是正面的，就像博尔特天生跑得快；但是同时，上帝又是公平的，给跑的天赋，但是也会给阻止跑得快的残缺。天赋可以超越科学，但是天赋却要依赖科学来弥补残缺。

第三是性格。博尔特一开始不会总赢，而且他的问题始终会影响他的表现。不过正如片中一再提到，也一再证明的，博尔特“天性不喜欢输”。一开始，因为总是输，教练也认为他的体能太弱，要他换项目，跑400米。但是博尔特和教练约定再跑一次，而这次不然我要跑100米，他跑出10.03秒。后面，几乎每次大赛，我们都能够看到博尔特这种“不喜欢输”所带来的巨大作用。比如遭遇前冠军盖特林时，本来博尔特也紧张，但是当他发现盖特林主动找自己说话，碰拳头，他认为对方更害怕。于是把盖特林打败了。再严重的是，博尔特随着年龄的增长，还要面对年轻同胞的挑战，在伦敦奥运之前的预赛中，博尔特一再被同胞布雷克击败。所以博尔特非常不高兴，所以他更加斗志激昂：虽然伦敦奥运才是重点，但布雷克一定很满意自己在本周末全国赛的表现。为了让唱衰我的人闭嘴，接下来的一个月，我做的训练是大家难以想像的，我每天都在吐，因为我把自己逼到极限。所以，最终这样的不服输，让他继续夺取了冠军，而且这样的竞争，也创造了牙买加包揽前三名的辉煌战绩。甚至，“不服输”让博尔特能够最终战胜自己，战胜懈怠。而这一点真的很重要！博尔特对此深有体会：没拿过冠军的人斗志最旺盛……但你拿过奥运冠军以后，斗志就会变弱。我已经跑了很多年了。一开始我只想帮爸妈还债，给他们买好的，然后我想给自己买好的，像是车子衣服等等，然后我想有稳定的将来，如今我的目标多半都达到了。我反而想放弃了，你懂我的感觉吗？我很担心，如今我已经站上国际舞台……我知道去年办的是世锦赛，我心想，这是世锦赛。我要赢，但它毕竟不是奥运，然后到了这个赛季，我还是懒洋洋的，我真的要跑吗？还需要证明什么？麦克强森也是，我问过他。他说，“该赢的我都赢了，干嘛继续跑？”运动员会经历一种阶段，就是重点不是跟别人比，而是跟自己比，这种比赛要孤独得多，这种感觉不只是孤独而已，甚至会让人觉得痛苦，因为你站在巅峰。博尔特能够成为罕见的拿三届奥运冠军的运动员，其实恰好是他挑战了自己，不愿意输给自己的结果：如果你的对手是自己，你就骗不了自己。当你看着镜子，你就知道真相，跟自己赛跑真的很难，当你到了这个境界，你会很容易失控，因为四面八方都有人在关注，有时你会想过自己的生活，你会想睡到自然醒，做你想做的事，去你想去的地方，我想他有时会觉得受够了。

我们总想赢，但是我们也想躺平。这是我们人类惯有的逻辑悖谬。说实在，要我们普通人，尤其是习惯于输的人，来理解博尔特的心境真的有点困难。但是，想想“功成身退”有时也是“借机躺平”。人总有惰性，但是能够坚持走到多远，那才是从杰出到伟大，另一个境界的挑战。记录经常破，冠军年年有，但是能够立下后人难以超越，甚至企及的，才是真正体现运动的精神。

博尔特是常人，他也有压力，他也长白头发，所以比赛前他剃了光头。博尔特是常人，他想偷懒，喜欢派对，喜欢卡丁车，喜欢睡到自然醒，喜欢美食……但是，他要克制，靠教练，靠朋友，更要靠他自己。赢从来不是一件简单的事，一直赢自然更不是！2022/9/29