海清:新片扮演幸福版余秀华?


文 | 乐一狸
曾在西北某电影节自曝“无戏可拍”的海清,近期拍了部西北片《隐入尘烟》,还在柏林电影节狠狠收割了一波好评。
新片中,海清摘掉“国民媳妇”的精气,扮演先天残疾的农妇。
未经提醒的观众,十有八九猜不到,大荧幕上那个灰头土脸、行走不便、衣衫褴褛的村妇是海清——那麦地里摇摇晃晃挪移的身影,倒有几分像诗人余秀华。

只是海清扮演的村妇曹贵英,比余秀华更“低配”:
除了双腿残疾,还小便失禁,没有生育能力;从小被兄嫂投在牲口棚似的破屋里,餐风宿露;没有接受过教育,人到中年,又被半送半卖地塞给邻村的老光棍。
而这位名叫马有铁的老光棍,也是父母双亡从小被哥哥“奴役”着长大的苦力汉子——拉着唯一的财产——一头驴在村里四处给人做工。
两个农村的“边缘人”结合后,没有原始积累,居无定所,只能找村里弃置的破房子住。

不同于余秀华的情路坎坷、屡爱屡败,曹贵英在极端困苦的生活里,反而收获了马有铁一见钟情般的疼爱:
浩瀚的沙丘中央,她是他掌心的红苹果;
明明贫苦到户不掩扉,他却买镇上最鲜艳的衣服为她的失禁遮羞;
田里捉到的鱼,他用柴火烤熟喂她吃第一口嫩肉;
开春的淤泥混入牛粪,晒成土砖,一块一块为她建造自己的新房;
夏夜并排睡在屋顶上,他将她拴在自己腰带上,生怕把她弄丢了;
废纸箱里安上灯泡,用借来的鸡蛋为她孵小鸡,一点一点改善伙食;
麦子熟了,尽管她干不了任何体力活,他用麦粒在她手背上压出一团麦粒花……

困苦的日子,被这个不善言辞的男人过成了诗,贵英的爱情,比同病相怜的余秀华幸福得多,甚至让全村妇女艳羡。
可为她遮风挡雨筑起家园的男人马有铁,在社会意义上,却是不折不扣的失语者:
除了一头驴,他的一切财产和生存空间都被哥哥一家人把控;
迫于全村讨薪的需要,他被集体的力量推搡出去,一次次到城里给富贵人输熊猫血;
因为新农村建设,他们借住的无人认领的破房子被一栋一栋拆除,两人也被不断驱赶着一次次搬家;
这对夫妻结婚时贴在墙上的新红的双喜字,流转在一间间废屋里,摘了又贴,贴了又摘,最终,随推土机下的碎砖瓦隐入尘烟。

电影中反复出现的三种动物,即是夫妇俩命运的写照:
驴是终日埋头苦干的有铁,鸡群是落命如草的贵英,二人合为一体,是废墟中找不到归巢的家燕。
有铁在家中是浪漫体贴的汉子,一旦走进村庄和人群,却成为卑躬顺从的“冤种”——永远付出最多而得到最少。
从财富到空间,从工具到尊严,有铁种种被人侵占、践踏的遭遇,很大程度来自个体被局限的世界观——从土地里生长的,始终低眉匍匐、自满自欺的姿态,一味忠诚于土地,在农耕社会存续千年的质朴的敦厚与淳良。
始终面朝黄土,从不抬头张望,周遭的乡里四邻,外界的城镇都市,头顶的广阔天空下,早已更迭了好几代价值观的浪潮——自私、逐利,甚至投机、盘剥,已然在影片出场的各式面孔中轮番展示。
而更多时候,观众看到的村庄面孔,是模糊的远景,面对这对处于弱势和“底端”的夫妇,表现为漠视和麻木。

“铲掉的麦苗也不可惜,就给其他的麦子当肥料,人跟麦子一样,各有各的命,长好的麦子到了夏天也要被镰刀割掉”成为旧式农人的宿命理论,强大的时令和自然规律,容不下旧农人有一丝一毫的思辨,遑论主动参与改良或实践抗争。
土地,是有铁贵英们的居所,也是他们的桎梏,而新的时代秩序,也并没有为这类“被遗弃的人”提供结构性的支持或生存空间。
所以当一切看似圆满之际,贵英的意外身亡,也将两人所有的美好期望化作青草编织的美梦,在偿还一切人间债务后,生命以令人绝望的速度枯萎,葬身这片曾耕种幸福的原野。

电影《隐入尘烟》突出的美学特征,是强烈的明暗对比:
暗幕下突然射出的亮光,从暗室到正午利落的抽帧转场——让路边烧纸的心愿,随身旁驶过的豪车散尽;让入夜村口守望的明灯,成为爱意的火尖和死神的路引。
也只是偶尔射出的那几道光,让说不出口的爱欲和从不喧哗的生命,得以短暂存证,滴落成时代碑文上一痕格格不入的苦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