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化背后的实体性
在补完了《大闹天宫》下半集后，一口气补完了三部中国的水墨动画——《小蝌蚪找妈妈》、《牧笛》、《山水情》。
最喜欢《牧笛》，但《山水情》的艺术成就是稍微有点鉴赏力的人都能看出来的。你单单看那些截图，甚至都会以为这就是中国山水画，而不是什么动画。音乐演绎我这个不懂传统音乐的就不班门弄斧了。单就表现形式上来说，大量的留白和无穷的暗示，体现的是浓浓的中国哲学和华夏精神，这是最华夏的动画。而所有作品对于动物动作的捕捉和还原，堪称微妙，同时赋予动物与人性，对于山水花鸟，甚至对于两片叶子的刻画，都能体现一种一种情趣和玩味，这种主体和客体相融，客体有了主体的情感的审美意蕴，正是中国田园生活的诗意表现和审美加工，一种“采菊东篱下，悠然见南山”，一种“落霞与孤鹜齐飞”，一种人与自然合一，一种物我两忘，这是需要去感受的。
在经历了一长串的上美对于传统文化的深刻理解和其作品的轰炸，不禁疾呼：“悲哉，我中国动画！”
其原因自然也不言而喻，上美经历了90年代的没落，如今只剩一层皮，再看看B站上美的号发的内容，已经成了意识形态传声筒。而中国近三十年来受到的日美动画系统的冲击，现在的形态已经无限逼近日美的动画体系，而又为了做出差别，强行套搬传统元素，想给人新瓶装旧酒的感觉，实际上全都是瓶，没酒了，只剩下酒的包装了。
不客气一点说，近些年来一些比较卖座的国产动，先不说各种奇怪的玄幻小说和漫改之流，也不说《白蛇2》里尴尬的女性主义探讨又或者说《哪吒重生》中强行赛博朋克。就算是在剧情和人物方面在观众中有一些口碑的《哪吒魔童》，那句我命由我不由天，体现的也并非是中国传统的哲学精神。当然，这里并是说不好，但是你要说它是很中国的动画，它的内核是很中国的，那可能要打一个很大的问号。这种命运的反抗与其说是华夏的神话，不如说是希腊的悲剧，这种命运的力量或者说叫做“逻各斯”恰恰象征了希腊哲学的崛起。而这种对于传统的反抗则表现在启蒙运动，浓浓的人文主义精神，一种主体性的独立。而中国的精神内核体现在天人合一，一种物我两忘，一种人与自然的交融，一种内隐的，含蓄的，暗示的，丰富的。
但可惜的是，武断一点地说，中国近些年来的动画作品几乎未曾见到这些，反而体现出浓浓的现代性，正如中国人目前一样，这种现代性包括现代化中的种种问题，比如阶级矛盾，精神危机，躺平与内卷种种，你会感觉到一种似曾相识，没错，西方都曾或者也正在经历这些危机，现代性根本来说是源自于西方的问题，因为中国在新文化和改开后经历了多次的文化冲击，现代人的价值内核中，东方和西方的东西哪个更多一点，还真不好说了。
那么说到这里，再次强调一遍，这不是在比优劣，而只是做描述，不是说谁好谁坏，不做价值判断。（保命）
但是不管怎么说，见识到了《天书奇谭》、《大闹天宫》、《山水情》，再看看现在的动画，还是会感慨万千，这些曾经辉煌的艺术形式一去不复返，反而现在天天谈的是国漫崛起，目的是学习日美的体系超过日美的作品。
而我更想表达的是：是否，我们要做的不是崛起，而是“复兴”。
我们曾经有不输外国的好作品，但是我们将这种形式埋葬在历史中，去学习他们的形式，在他们的体系中去比较。
我们的话语权失去了，我们被定义了，其实我们从来不需要跟谁比，因为我们有自己的东西。亦如讨论中国有没有哲学的问题一样，如果用西方的philosophy去定义，那么中国确实得承认自己好像没啥严谨的哲学，但是抛去那一套话语和定义，我们有什么，有宋明理学，阳明心学，有老子孔子庄子。我们当然没有philosophy，但你们外国有《道德经》和《论语》吗？所以说文化从来都不是一个比高下的问题，而是一个自信的问题。每一种文化都是独特的，为什么非要自己明明是中国龙，却用蜥蜴龙的标准去比自己好不好看呢。
于是从这个角度来看，中国人有没有文化自信，就目前来看，我们可能有制度自信，可能有物质自信，但从目前所有的文化消费品和艺术形式上看，已经不剩什么“华夏基因”了，我们很难说有什么文化自信。
而上述所有的思考给我留下最深的疑问是，我们在讨论文化的时候，我们是不是预设了一个实体性在后面？就是说真的设想了一种“传统的”文化实体，然后现在我们丢掉了它。
所以说还有另一种观点，就是说，文化本来就是随着时代发展不停被改造的，是有着浓浓的时代精神的，是要与时代相呼应的，如果说天人合一是传统，那么反抗天命就是现代，实际上我们还是我们。这种说法就假定了文化后无不变的实体，而是一种不断生成的东西。就是说，根本没有什么“传统”不“传统”的问题，你们这些缅怀传统的不过是一些无聊的守旧派。实际上我们需要的仅仅是好的作品，可能近年来好了不少，但还是不够。
不过这又回到了定义权的问题，什么才叫好的？为什么《大闹天宫》能收到国际性的赞誉，而现在就很少有这样的动画了？
我们需要一点自己的东西，不是超越它而获得自尊，而是用自己的东西赢得尊重。
还是期待有那么一天，我们能够定义自己的，不必追赶，因为不需要追赶，不必超越，因为自己超越自己。
能够做到，心中有海，不赶浪潮。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