世界毁灭的方式

Fire and Ice Some say the world will end in fire, Some say in ice. From what I've tasted of desire I hold with those who favour fire.　　　　 —— Robert Frost

奥威尔担心我们憎恶的东西会毁了我们，而赫胥黎担心的是，我们将毁于我们热爱的东西……可能成为现实的，是赫胥黎的预言，而不是奥威尔的预言。

——美国 尼尔波兹曼

古往今来，文学、哲学津津乐道于世界毁灭的方式。反乌托邦电影和教堂布道、算命先生一样，致力于研究此问题。如同电影《星际迷航》的某一个开篇所言，“This is the way the world ends,Not with a bang but a whimper.”电影里的未来世界往往并不令人期待，而大多数充满矛盾和悖论，还会以毁灭告终。

波德莱尔说，世界是一座医院。如《1984》、《审判》、卡夫卡、索尔仁尼琴之类现代主义文艺流派致力于讨论社会弊病与异化的人，反乌托邦电影则延续了这一传统。

好的反乌托邦电影多数通过表现一个不健康的社会，来反映人类社会从古到今存在的社会现象和顽疾，电影通过将某种顽疾极端化，夸张、放大，到了让社会失衡的地步，形成某种病症，从而人们反思，类似“极左”“极右”之类极端主义往往要不得。走极端的社会往往是不健康的，好比走极端的人一样。社会中个体的体制化和作为异端的个人反抗体制，是这类电影的主旋律。

这类不健康的社会问题包括了科技至上主义，金钱至上的资本主义，生态环境问题，极权主义，官僚主义……

与反乌托邦小说不同，电影从业者们制造的“乌托邦”往往更为简单化，电影艺术家们忧虑往往的是一个社会中灵性的消失，和不受尊重的人权。

《阿尔法城》的概念可能是来自于赫胥黎的《美丽新世界》。阿尔法城是一座由巨型中央电脑控制，可以说是与世隔绝的城市，电影将其描绘为烟雾弥漫，重工业污染，类似19世纪伦敦的那种雾都，一排排发电的铁塔，玻璃反光刺眼，光污染严重的摩天大楼，是这个城市给人的第一印象。阿尔法城影射的是那个历史时期的欧洲社会发展状况：高度工业化的资本主义社会，科技主义至上，工业发展异化乃至扼杀人性。这是一座技术力量繁衍到极致的城市，技术至上导致科技对人性的异化，这个城市的游戏规则让艺术家、画家彻底绝种。后者是这类社会中的“异端”，就好比伽利略之类科学家是中世纪天主教政权下的异端一样。进入这个城市人们无法离开，只有自杀才能获得解脱。行为古怪、不适应社会的人将被处以极刑。“为什么”这个字眼已经无人使用，取而代之的是“因为”。女主怎么也想不起来“la conscience”这个词为何义。能够很轻易认识到电影中的社会病，它类似本雅明所说“机械复制时代艺术灵光的消失”。

随着影片的进一步推进，我们发现这是一部类星球大战的狗血剧情的科幻电影。男主企图摧毁这座城市的神经中枢，从而逃脱。但是受到了巨型电脑的监视和审问。阿尔法城与外部世界展开了决斗。人们对欧米伽负量孜孜以求，采用反物质将之予以攻破……

《华氏451度 》是特吕弗致敬爱书人的电影，是第一部彩色片。在未来世界里，书籍一概被禁止，读书便是犯罪，所有书籍都要交出焚毁。消防员的任务是焚书和捕捉读书人。于是有一些爱书者，把书背熟，希望日后可以流传，这些人称为“书人”。男主角本是一个忠心的消防员，焚书是他的职责。有次认识了一个女孩，受到她的影响，发现了书本中原来充满了灵性的世界……这样的情节设定在上世纪五六十年代也算是难能可贵。关于“政府禁书”的社会寓言，我开始以为是特吕弗的臆想症和文艺情结在作祟，今天读了商鞅变法的故事发现并非如此。不论中外，历朝历代都有“烧毁亚历山大图书馆”、“焚书坑儒”之类愚民政策，原因在于书籍解放人的思想，煽动人对既有政权的觉悟，所以历代统治阶级都会实行一定程度的思想控制。然而单纯思想控制也不对，统治者不久发现，人民不学无术也麻烦，最好的是采用统一的意识形态和思想统治，汉武帝时期采用“罢黜百家，独尊儒术”，统治中国三千年的儒家思想让读书人沉浸在上古的典籍里，禁锢其思想，使其不会反抗。这样一来有反抗意识的只剩下一些不成气候的草民。从这个意义上说，“焚书”是一种集权措施。

科技至上的电影中，电脑系统往往是这类社会中的主宰者。由高度发达自我进化的人工智能控制的大型建筑网络，构成一个社会的智能神经中枢。人们的一言一行，一举一动都会被智能网络捕捉在眼里。有时候是人类控制其电脑进化，有时是电脑自我进化获得控制人的思维能力，并最终脱离人的奴役。这套高度进化的系统通常是基于某位“博士”的一套哲学和先进的技术。该“博士”多为科学怪人，思维超前又极端，狂热地崇信某种生存哲学/生命形态/科技。有时，摧毁了“博士”，就摧毁了整个系统，人民也将走向自由。例如《雪国列车》，最后一幕饱受压迫的革命领袖和博士的单挑，肉搏式的决斗。科技类的还有各个版本的《大都会》、《攻壳机动队》、《黑客帝国》系列……

《楚门的世界》是关于大众传媒对人的认知和思想的控制和扭曲。楚门是一档热门肥皂剧的主人公，他最终发现他周围的一切都是媒介设计操纵的，他的观众是整个社会。新闻媒体通过议题的设计，构造了人们关于世界的新的认知，构筑了“两个环境”，扭曲了人对现实的认识。新闻媒体操纵真相，最常见用于打仗，还有国际争端，比如这两年美国就经常输出各种假新闻歪曲敌国处在水深火热之中。

关于极权主义的电影，我第一个想到《V字仇杀队》，前几年有名的禁片，因为描绘极权主义社会和美化反极权主义的恐怖主义而被许多国家纷纷列入禁片的榜单。现在这部电影网上竟然已经下载不到了，多好看！非常有艺术气息。匪夷所思的是，关于该片仅存的一些资料来源于CCTV电影频道，还有人民网2013年的刊登过的一篇电影评论，文中充斥“人权”“自由”之类敏感字眼，还很善意地被百度搜索第一个搜罗进去……

电影中描绘的革命领袖V，他的面具脸谱是吸睛指数很高的品牌标识，一开播大为风行，至今国外的反政府游行运动往往还会戴此面具。记得那年万圣节派对我还买过这份面具，家里还留存着。电影似乎影射的是19世纪英国光荣革命，重现了那一时期人民推翻帝王的自由与欢欣，光荣与梦想，但是对之后的雅各宾派专政，“多数人的暴政”和流血的革命绝口不提。革命领袖V（其实是恐怖主义者），被塑造成一个风度翩翩、英国绅士般的卫道士，学识渊博，行侠仗义，是汇集一切美德的超人，是道义的化身。风格类似美少女战士和怪盗基德，作案时往往留下一束玫瑰，炸毁伦敦自由神像（哪儿来的）的时候，播放了柴可夫斯基的《1812庆典》（这首曲子好像类似我们的《恭喜你发财》，庆典专用，喜庆到俗气），礼花轰鸣，烟花绽放，如庆典宴会一般，建筑轰然倒塌，炮火与音乐奏响。人民群众弹冠相庆，一次次的启蒙运动让他们纷纷戴上V的面具。而V至死也没有摘下面具，让我们未曾得知他的真面目，因为这不重要。V是vendetta也是victory，V是你，也是我，是我们的亲人，兄弟，朋友……

电影用英国国会的炸毁来隐喻极权主义的倒台，那一刻人们不由摘下面具，电影镜头一点点拓宽到整片大地上的人们……

电影中娜塔莉波特曼饰演的女孩说，艺术家用谎言来揭示真相，而英国的政客用谎言来掩盖真相。我印象很深的是一个片段，女孩被当局关进监狱，经过一轮轮严刑拷打，宁死不屈，出了监狱却是一片光明，那是V设计的局来验证同伴的忠诚度。V好像因为杀人无数也深感自己是个怪物，最后一幕在与他的陷害者的决斗中丧生。

此类描写极权主义的反乌托邦电影通常描述政府当局极端盲信，宣扬尼采式的强力意志的价值观念，而原子式的个人通常无依无靠，极容易被剥夺生命。例如让·吕克·戈达尔的《阿尔法城》宣扬普通人不配获得他们应有的社会地位和价值，普通人应当清除出他们的地盘，少数精英应当统治世界。《雪国列车》是一个处在高度发达的后文明社会的列车车厢里，高度两极分化的微缩的社会，由冯布劳恩博士设计建造的城市基于极度恶化和萎缩的生态文明导致的底层人民的困窘苦难。

个人认为Terri Gilliam的电影往往放大了美欧等国家的人民对强权资本家的仇视与恐惧。《零点定理》构造了一个被巨大财团控制的资本主义世界的最极端的形态。由永邦保险巨头控制的世界，无处不在的保险广告像极了纳粹时期的宣传大喇叭，到处都是霓虹灯闪烁的电子废墟，底层人民生活在更为不堪的霓虹灯管里，抚慰人心的游戏音乐无时无刻不在暗示你资本控制下的如同天堂般的极乐世界是多么美妙。

另一类反乌托邦电影通过某种世界观设定来说教，或娱乐。

日本的《大逃杀》系列、《动物世界》（2018）、各国版本的《饥饿游戏》、《辛存者》之类电影、电视、真人秀采用了残酷的零和游戏、博弈生存的设定，当游戏不再是游戏，推衍到整个社会，人类生存就成了残酷现实。

《时间规划局》是一部收获众多赞誉的科幻片。完美地诠释了“时间等同于金钱”的概念。到了25岁，所有人最多只能再活1年，唯一继续活下去的方法就是通过各种途径获取更多的时间（如工作、借贷、交易、变卖，甚至抢劫）。于是时间就成了这个世界的流通货币。类似于银行的时间管理机构遍布全球，而时间守护者会像警察一样追踪并记录每个人所使用的时间和剩余的时间，一旦在时间银行中的存额所剩无几，就将被剥夺生命。该片中，一旦时间等同于金钱，人们就会无所不用其极地努力工作赚取时间。穷人会短命，富人会长生不老。该电影会让我们由衷地感到时间的可贵和来之不易。

欧洲电影《龙虾》让单身为人所不齿，让单身狗深深为之战栗。这是最好的“三孩政策”劝生育电影。未来反乌托邦社会中单身男女将被关进城中酒店，而且必须在45天内找到匹配的伴侣，失败者将变成一种自选的动物，流放进大森林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