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穿越时空的古籍》第五集《活着的象形文字》导演手记
把濒危语言比作濒危物种的一大难题在于,这类比喻会把我们的注意力导向自然界……我们被引导以生态圈而非政治系统的语言来思考问题,如此一来,一个简单的认识被模糊处理了;语言的消亡绝非一个自然现象。相反,它是深刻的社会现象。
——《雨林里的消亡:一种语言和生活方式在巴布亚新几内亚的终结》
在整部纪录片《穿越时空的古籍》中,讲述东巴古籍的这一集,是唯一不以汉字书写内容的。“见木画木,见石画石”,东巴文,这种古老的象形文字,其实并不为我们所在的主流社会熟悉;承载纳西族文化的东巴古籍,也囿于学者的方桌案头,未在我们的生活中占有一席之地——甚至说,少数民族的文字、神话、图像,结合如今种种纷繁的传播方式,成就了我们对异域的想象,而非对本民族文化构成的理解。
在前往丽江之前,吸引我的并非是东巴文字本身,而是李德静老师在与我们接触时提到的一句话:“古籍需要跟使用的民俗背景、使用古籍的人联系到一起,而不是跟古籍联系到一起。它需要与人产生连接。”——我最好奇的是,事实上,除了学者之外,并不会有太多人关注东巴经的翻译,那么他们还能怎么去延续这种文字的生命?或者说,古籍还在,文字还活着吗?
东巴文字首先被西方探险者发现,这里面最有名的当属扎根玉龙雪山下的洛克,直到因为当地局势的种种变化,他最终匆匆飞离中国,但纳西族的东巴文字有赖于他们而成为一门国际性学科。动乱年代,尚有中国学者于西南田野中调查这种文字;而后来,正如李老师所言,新一代纳西孩子都不知道有什么东巴文字,这些通通被归于“牛鬼神蛇”。一种少数民族文字,远了说是汉文化影响力之强势,近了讲为种种现代运动所打击。一同凋零的,是这个民族独特的思考与表达方式,是其文化赖以延续的土壤。
在丽江,我们还是接触到了许多和东巴文字仍发生着关系的人。在研究院里,是李德静老师、和虹老师、和丽峰老师等人,从上世纪毕业后进入东巴文研究领域,直到现在,似乎都能看到他们在时光长河中跋涉而过,却未曾改变半分:一方案头安安静静地,就那么大,摆满了书。研究院招纳了几个东巴,专作及时交流翻译之用,院里的东巴也作“东巴文书法”,字是一日日练出来的,刚来的时候写的也并不好。往大山深处的鲁甸村去,沿途是正在收割的烟叶,村里宁静怡人,因为我们来,火塘里早早就烤上了小洋芋,东巴和桂生带着徒弟们,在农闲事余一点点勾勒东巴画。卷本展开,在灯光昏暗的屋子里,分外浓郁迷人。
李老师和团队,甚至还有病退在家的研究者,不仅关注的是如何翻译东巴古籍,而是致力于如何让东巴文字与现代生活接轨、在现代生活中还能有新的生命力。在丽江街头,能看到许许多多店铺都有东巴文翻译,或许有对的、有不对的,或许仅仅是作旅游观光之用,大家并不知道是什么意思。但它确实打开了一扇窗口,让来来去去的人看到,原来这里还有这样一门语言,它还充斥在日常生活中,它随处可见。
不得不承认,东巴文的生命力肯定是在走下坡路,正如李老师所说,越年轻的东巴,可能对这门语言、这种文字的理解力和阐释力越低——毕竟他们也已彻底身处现代生活之中。或许总有一天,它会彻底放弃我们、远离我们的生活。《雨林里的消亡》这本书的作者在巴布亚新几内亚研究一门最多时只有几百人所说的土著语言,他痛惜自己最终出版的“大部头”语法书:“……相当于精心搭建的一副化石骨架……没有生命的语法。它缺少一门语言的内脏。它缺少它的神经,缺少它的唾液、它的火花。当一门语言死亡了,所有这一切都随之远去了。”东巴文化研究院所做的,可以说是迎难而上、明知不可为而为之——在我们依然有幸触摸到它在跳动的此刻,还请多多关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