蓝色的瀑布
“以后不要再对我说:‘你还好吗?’,我会想办法好起来,好好地跟你一起过下去。” 钟孟宏用温柔、琐碎的句子,化成锋利的刀,对准的是疫情时代下社会的病状。蓝色的瀑布铺天盖地把人包裹,里面是孤独,空虚,忧郁,还有时刻存在的距离。 现在似乎很流行这个,《瀑布》对准的仍然是现代人普遍的心理状态,用了“臆想症”这种相对极端的例子,实际上还是一种现实主义的社会反思。影片的开头欲扬先抑,一个离异的女强人母亲,一个有些叛逆的高中女孩,一次突如其来的疫情,一场早有潜伏的疾病,于是女强人变成女神经,18岁的女孩开始面对生活的真相,母女之间互相依赖,互相搀扶,最后走向平凡,走向明天。这其实是个家庭电影。 用符号学的角度来看,其实电影中设置了很多相当典型的社会形象。在前半段的电影叙事中,导演用这些典型形象里里外外剖析了罗品文的一生:高压的工作环境,公司无情压榨员工,遇到疫情提出了百分之二十的降薪;叛逆期的女儿,面对着台湾高考的压力,因为隔离同居一室也只能口罩相见,甚至不在同一张桌子上吃饭;失败的感情经历,就算已经离婚三年,对方婚内出轨,也还是一片深情,视若无睹;甚至居住环境都可以算在里面,一张巨大的宛如瀑布的蓝色防水布隔绝了屋内与屋外,一丝阳光都透不进来。围绕在身边的一切都压抑,痛苦,让人喘不过气来,这也滋生了罗品文的臆想,其实有点“被害妄想症”的意思,因为她发现这个世界对她有浓浓的敌意。耳边嘈杂的、吵闹的瀑布声就像无情的现实本身,而那些渺小的、无助的抵抗就像是对现实本能的抗拒。所以罗品文“看见”骂她bitch的女儿,“冲进”瓢泼的雨幕,“抵抗”站在门口监视她的士兵,这其实都是她情感、心理的现实化反应,是她眼中的世界。 随着罗品文病情的转变,影片的色调也有所转变,这是《瀑布》给人非常印象深刻的一点。看到了开头的“Netflix”我几乎立即就猜测到了片中肯定有非常浓厚的好莱坞影像风格,前半段影片确实是这样。从发现病情时的“悬疑片”,到第一次治愈病情失败的“恐怖片”,《瀑布》都有着相当高饱和的总体色调,其中最突出的就是蓝布下的客厅,甚至让人有一种在看基耶斯洛夫斯基的《蓝》的感觉。但是当女儿开始尝试着尽力陪伴、理解母亲,母亲又找到了一份超市的工作后,影片的后半段主要以低饱和的小清新色调为主,更加贴合现实,充满纪实感,有点台湾新浪潮的味道,力求展示出平凡生活的真实样貌。 贾静雯在片中贡献了优秀的演技,她一举登上金马奖影后确实是实至名归。为了体现罗品文角色的前后对比,贾静雯肯定观摩了不少精神病患者,简直像换了一个人。前面的公司高管浓妆艳抹,穿着职场风范、干净利落,性子风风火火、直言不讳,后面的精神病人一身白色衬衣,因为药物治疗而反应迟钝、记忆力差,时常目光空洞、无话可说,手上经常不自然地做小动作,像是一种始终无法融入社会的紧张。我们似乎不难看出导演想向我们传达出来的思想——平淡是福。那些住在豪华公寓,拥有崭新豪车,看起来过着风风光光的生活的人,实际上背后却背负着每个月12万的房贷车贷,这些都是虚假的繁华。生活在其中的人才知道,或许这一切还真不如住在一个二室一厅的小单元楼的屋子里,但是却没有负担,来去自由,一家人围在饭桌旁闲聊,这样的时间才是真正的幸福。 同样,《瀑布》中也很好地营造了一种距离感,这种距离感体现在较多的单人中近景和平行线构图上(人和人之间缺乏交互感),体现在永远存在着的口罩、包裹一切的蓝布、隔绝牛奶温度的叶帘、泛蓝褪色的色粉画、脑海中回荡着地温柔男声......这种距离感化为孤独,或多或少地体现在了每个角色身上。 《瀑布》的最后以一个开放式结局收尾。就在所有人以为要Happy Ending的时候,突然爆出一个冷门,女儿小静面临了一场突发性洪水,是生是死下落成谜,虽然最后的画面中出现了小静的衣服,但是始终还是没有揭露她到底是不是小静本人。这个结尾像是一种暗示,也是导演让片子不沦落为终极合家欢鸡汤而给我们的当头一棒。如果小静死了,那么罗品文可能注定得到一种温暖就要失去另外一种,这个世界上没有十全十美的事情,不可能时时刻刻身边都围绕着这样散发着善的光辉的耶稣基督;如果小静没有死,那么这一场声效宛如“瀑布”的洪水似乎也暗示着她的未来,她也终有一天会被残酷的现实包围,遇到属于自己的苦难,这可能是在无数次“懂事”的妥协与退让之后的反弹,也有可能就像她的母亲一样,毕竟精神病大多都会遗传。 在影片中,导演似乎撒下了许多希望的种子。蓝色的防水布终有一天揭掉,阳光透过窗户照射进来,罗品文眯着眼看向远方,开始叙说回忆,这些记忆终有一天会被慢慢淡忘,直到它们不再成为伤疤。于是蓝色的瀑布消失,正如口罩总有一天会不再成为出门的必备品,疫情会结束,人与人之间会靠的更近,会不再惧怕传染,不再拒绝拥抱,不再回避亲吻。请不要对世界说:“你还好吗?”,这个世界会想办法好起来,好好地跟每一个人一起过下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