家族往事
1895年至1945年,是台湾的日据时期。1949年以后去台湾的人,被称作外省人。吴念真拍过一部电影《多桑》,台湾多桑是属于那个时代的称谓。但同样,刻画在他们骨子里的是属于父亲的执拗,勤奋,木讷,带一些理想主义天真。
称谓的后面,是一个个鲜活而具体的养家的人。
在《台湾,请听我说》书里,讲到:有来台的人,有离开的人,更有回不来的人。
有这样一位严肃而刻苦的年轻人,在日本考到牙医执照后,来南京开了私人诊所。此后便在这里娶妻生子,经营生活。妻子来自昆山,原本是自己的助手。也不知是先为助手,还是先有意向便纳为助手。
生了四个孩子,两男两女。大姐,二弟,三妹,小弟,一家六口在诊所楼上安居。与他们同住的还有妻子的弟弟,孩子们称舅舅。
舅舅去世的早,照片上看一个瘦弱的青年。穿着棉布长衫,倚在半明半暗的一把藤椅上。上身稍稍抬起,额前的头发中分着,大约是当时流行的发型,眼睛不大,纯良的看着镜头。
不知道那是痨病前期还是后期,应该是前期。据说后来,就不再让孩子们进入他的房间,怕传染。没有结婚,更无子嗣。
那座诊所民居在照片上还能看到,两层水泥楼,院子里种了枇杷树,有一棵是小儿子亲手种下的。有锅炉房,有家佣,有阔大的晒台,晒台沿边修了矮栏杆。
此后,牙医因病去世,诊所关闭。民居一楼搬进来许多陌不相识的人。大女儿去了外省,支援建设。二儿子在上海,从师学艺。小女儿虽没离宁,但也不在身边。唯有小儿子始终侍奉母亲,连带自己一家三口,同住在二楼。
此后,送走一代人,又迎来自己的晚年。这一晃就是大半生。
外省人有离散的哀愁,从台湾出来后再也没能回去的人也有无法吐露的郁卒。大时代下是小人物的悲欢离合,印拓着数不清的家族往事。
蒋勋的母亲出身陕西满族正白旗,1949年全家迁至台湾后,母亲很快审时度势,搬离外省人较多的厦门街,选了大龙峒。她对“差异的族群”有着本能的焦虑,所以她希望全家尽快融入当地,落地生根。
她不想总是做一个外来者。
我家里外公也是从安徽省迁来,为什么迁来的理由早已遗失,也不重要。在当年,户籍没有那么严格。宜地而居,全家搬迁是自古以来的生存法则。带上家人,几口箱子,甚至都没有什么行装。
我们落户在这里,几代人一过去,就把根深深扎下来了。
而今的孩子,不会讲南京话。年轻的父母不讲,幼儿园老师不讲,到了义务教育更是没有一点方言的影子气。有一天,八喜爸心血来潮教八喜用南京话数数,听到“六”的时候,我就知道八喜是学不会了。
看《海上花列传》,里面的吴语对白让人吃力。但有些话不用吴语讲出来,就少了那份筋道,少了那点意味深长,少了揉油至面的恰到好处。彼时彼境,变成后来人的艰涩。十里洋场,活色生香,因为语言上的隔阂拉开了百年的沟壑。
一代代推动历史与文明发展的人在这沟壑里努力,消抹地域的界线,消抹族群的差异,消抹水土滋养带来的丰润与贫瘠的对比。
月下皆是故乡。一代人有一代人的记忆,一代人有一代人缥缈追寻的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