戴锦华《飞越疯人院》小记

1.在福柯那里,疯狂和疯人院成了关于现代资本主义社会的寓言,也成了当代理论的一个特定的话语场。2.好莱坞电影的制片体系始终是美国现存社会体系的子系统之一,是意识形态国家机器至为有效、有力而迷人的组成部分。3.看似是一个反好莱坞神话——反叛的故事,实则是对好莱坞神话的一次精妙改写,当一个女性表象占据了寓言结构中经典的男性位置时,它势必颠覆或改写了寓言的寓意。它并非是关于秩序的神话,而是后精神分析时代的恶魔母亲的神话;并非是暴露隐蔽父权的寓言,而是对父权、男权社会的预警:母权、女权的侵入是如何悄然侵蚀父权社会的根基,如何以母亲的身份,以爱的话语侵犯、阉割着男人,如何制作并强化着男性和男性社会的疯狂与病态。4. 4.人物比利:如果说一个人的语言能力就是他的社会、心理年龄的直观体现的话,那么比利残缺的语言能力正是他心理年龄未成年的指称,拉奇德护士长以母爱之名,替代片中视觉形象缺席的母亲,将比利永久地钉死在永不终止的青春期困窘和痛楚之中。麦克墨菲有两次出逃的机会,全因为比利搁置了,从某种角度来说,他为比利牺牲了自己,当比利完成“成人礼”后,语言能力的恢复预示着他的精神病征得到了缓解,却又被护士长以母爱之名胁迫。此刻,不是父权结构成功地镇压了子一代的反抗,而是邪恶的母权再一次扼杀了孩子健康的成长,终于比利在重压之下自杀,蜷缩成一个胎儿的形象倒在血泊之中,恶魔母亲实现了“胎化”的目的,这也彻底激怒了墨菲。5.人物酋长:围绕酋长展开了片中关于种族的“编制的谎言”,如果说语言秩序正是神话社会秩序的同构体,那么酋长正是通过装聋作哑的行为来拒斥和抵制现存的社会秩序。但误读或曰被观者所忽略的是,酋长在三分之二处使用极为正宗的英语开口说话了,他实则是一个合格的美国公民,而非美国的敌人。除此之外,所有的暴力护工,均为黑人,而院内病人,均为白人,这正是寓言的体现:构成这压抑、监禁和毁灭的,是女人和黑人的邪恶的、病态的联合统治,是他们在共同制作着心灵的疾患和疯狂。6.如果在电影叙事的语境中借用福柯的观点,那么视点权是话语权的等价物。护士长无所不在的监视和控制,正是通过她的目光和视线来呈现的。而墨菲对于权利秩序的反叛正是通过对于护士长专有的空间的僭越(从冒犯到侵犯再到破坏)而呈现的。7.护士长与墨菲之间的秩序和反叛的对抗,在视觉上呈现为两者在影片的画面结构和所占比重,在护士长与众疯子的对切镜头中,她绝大多数占据着画面中较大的比例,导演使用相对小一号的景别呈现两者的差别,如果护士长与众疯子在同一画面中,她又是绝大多数占据着画面的中心位置和正面机位,通过视觉上绝对的优势呈现出她在秩序范畴中无可撼动的地位。且在对切镜头中,绝少使用过肩镜头,而是多使用严格的空间分割,昭示着两者之间不存在可以共享的空间和权力。作为为数不多的几次例外,两次两者同占画面相同比例,以及几次过肩镜头的使用,都是使用在墨菲反叛的高潮段落,对称的画面和过肩镜头,喻示着势均力敌的对抗和墨菲对她建立的权力秩序的不轨和僭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