雨夜,粉巷,唯一说谎的是欧阳花——评《求求你,表扬我》
杨胜利是一个时代的产物,还有更多个杨胜利,杨红旗则是那个时代的下一代,两代人看似成长于不同的年代,但一个时代的影响并没有随着那个时代的终结而结束。自始至终,杨红旗都没有撒谎,只是隐瞒了一个事实“我把她给干了!”。
影片开头,古国歌问杨红旗什么是幸福,杨红旗的回答里满是别人的幸福,而非自己的。“我饿了,我看到别人手里拿着肉包子,那他就比我幸福;我想上厕所,但是只有一个坑,你蹲在那儿了,你就比我幸福。”杨红旗在报社等人的时候,有椅子不坐,坐在楼梯上,这也是作为边缘人物的习惯性自觉。遇到喜事后,在办公室给众人发糖等等细节,把杨红旗处在一个环境里的不合时宜,体现得恰到好处。杨红旗身上矛盾的点在于,他既想得到报社的表扬,以完成父亲的心愿,又不愿说出“我那天半夜的确救了人,但是她光着身子扑向我的怀里,我跟她发生关系了。”的事实,所以他在跟欧阳花当面对峙的时候,头都不敢抬,面对古国歌的追问,也极力回避此问题、保守他跟欧阳花之间的秘密。
欧阳花是唯一说谎的人,雨夜,粉巷,欧阳花在遭遇强奸未遂后,为了保住自己的名声,跟杨红旗发生了关系,以此来堵住杨红旗的嘴,令她万万没想到的是,与她相隔两代的杨胜利,在另一个时空,正跟她发生着某种联结、影响着她的生活。杨红旗对父亲的孝,是一块玻璃,欧阳花和杨红旗立下的秘密约定,是另一块玻璃,一块玻璃不断挤压着另一块玻璃。而杨红旗能做的,只是眼睁睁地看着事情发生,他无法拒绝欧阳花,更无法拒绝濒死的父亲。
欧阳花和米一,两个女人之间的暗斗,也体现在种种细节处,米一以自己的职业为由,扮成古国歌的助手参与了对峙的全过程,但此时米一不再是平日里追捕凶犯的刑警,而是集纱裙、高跟鞋、厚厚的刘海于一身的女性,也许这身装扮连她自己都觉得陌生。事后米一跟古国歌说"欧阳花有问题",与其说是警察的直觉,不如说是女人的直觉。警察之外,米一是古国歌的女朋友,会吃醋、会怕他出轨、会觅迹寻踪。
欧阳花和古国歌在城墙上的对谈,是一处败笔,败在太突兀,先是欧阳花的同学十万火急地把古国歌和谭伟拉到城墙上,做出一副欧阳花要从城墙上跳下去自我了结的样态,但在城墙上,欧阳花只是站在离城墙边缘还有相当距离的石凳上,见古记者来,便自己从石凳上走下来跟他交心,一翻哭闹之后,自己离场。年轻又义气的谭伟见状,开始埋怨古国歌,不该让漂亮的女大学生受这委屈,质问杨红旗的表扬到底有什么重要的,镜头跟着谭伟的视角开始轻微晃动,谭伟走向古国歌,镜头晃动逐渐加剧,镜头停在古国歌脸前,冲突爆发。但此冲突,并非谭伟和古国歌的冲突,而是一个血气方刚、年轻、对好看的异性有强烈共感的男性,和一个追求真相、经验丰富的记者之间的冲突。所以,后续无需体现古、谭两人和好的过程,从另一个角度来看,两个明事理、讲义气的好朋友也无需因为这点小事而大费周章地解释,影片里便是如此。
在杨胜利的葬礼过后,主编在办公室一脸兴奋地想要看到古国歌写的报导,表扬杨红旗的报导,死前的杨胜利一直期待的报导,一个能帮主编拿新闻大奖的报道,不料看到的是古国歌的辞职申请书。在探寻杨红旗事件真相的过程里,古国歌作为一个记者,已经失去了分辨真相的能力和信心,也失去了探求真相的勇气和希望。古国歌说,不知不觉中,杨红旗改变了他的生活,他变得孤僻,不爱说话,随即告别了朋友、告别了米一、告别了南京的生活,只身前往北方。在去北京的火车上,古国歌用相机读取了谭伟留给他的储存卡,里面几张照片,是他和好兄弟谭伟的合影,他和爱人米一的合影,还有谭伟在暗处拍的他和欧阳花的合影,照片里留下的,不仅是他过往的生活,也是他对欧阳花的隐秘的欲望以及不可得的失意。
影片结尾处,古国歌到北京一年后,某个早上,在人群里瞥到一抹红,追上去,是杨红旗推着轮椅上的父亲杨胜利,此时周围的人群已经消失,暗示此刻已进入超现实的语境。三人相视,微笑,古国歌追求真相而不得的愤怒,杨红旗对父亲、对自己的羞愧,杨胜利对儿子、对时代的失望,都化作一阵微风,携带着某些信息,在三人的耳边游走,互相交换、理解、原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