现代人的困境与中年爱情：评《幸运电梯》

现代人的困境与中年爱情：评《幸运电梯》

一、被困在忙碌里

时至今日，我们依然不知道曹小军和范文娟具体的职业究竟是什么，我们也不知道曹小军从家里面搬出来的那一些书本和奖项，究竟具体代表着什么，但是这并不妨碍这部电影成为具有极强现代性的寓言故事。就像在这部电影中所提到的，渔夫与魔鬼的寓言故事一般，电梯成为了困住现代人生活的一个明显象征。高度同质化的电梯意味着现代生活的高度相似性，从工作的格子间到学生排的满满当当的课表，再到快递员原子化的个人化的生存，他们都是在已经工业化大生产的流水线上颇为相似的螺丝钉。快速上下的电梯也意味着极速发展的现代社会，快到人和人之间不需要相互理解，只需要不断的输出信息即可。导演在电影一开始给出的一连串数据，以及正片中背景信息模糊的曹小军和范文娟两人，都是在向我们昭示着，在这一个狭小的空间中有着更加普遍的现代生活。所以当电梯因故停下的时候，人们似乎可以停下脚步反思生活中的点滴，但是电梯为代表的现代性设备已经无处不在地渗透进人们的生活，在极大地提高人们生活便捷性的同时，也极大地增强了人们对它们的依赖——当然也就减少了人和人之间的相互依赖。这就是为什么当现代性设备或工具失灵的时候，生活在其中的现代人会陷入深深的焦虑，我们对于等待这件事情已经越来越失去耐心了。

二、被困在电梯里

所以在片中我们可以看到类似如曹小军那样的遭遇，面临着现代工具的故障（电梯、电话、洗手间的水、私家车的故障），想用直接简单的暴力解决，或者想以高速的信息输出，快刀斩乱麻似的将这个问题抛之脑后。这样的依赖不仅在于电梯的物理性的便捷的传达，还有手机，作为通讯系统的便捷的传达，在电梯中失去了信号，变成了质疑语音图像的平面，构建成的影像，失去了众生的深度，不是真实存在着人的接触。所以整个全篇，我们也没有看到它们两的女儿朵朵和爷爷长什么样子，我们只能够从语音、平面的图形（在这部电影里还没有用到社交软件）去揣摩，我们以为我们更加了解了这个人，但是我们只是更加的了解了由这些图形组成的景观。家是最小的社会单位，我们仿佛认为拥有了家，就拥有了一个精神上的港湾。但倘若家变成了萨特所谓的他人即地狱呢，那多人的相处就成为了《禁闭》。被困在系统中尚且可以知道系统的边界是什么，但是被困在家庭中，如果人和人构筑的社会关系不能发生变化，家庭就会变成一个现代性的围城，想进去又想出来。查尔军和范文娟想不断逃离的电梯，就存在了更多的寓言。电梯除了代表现代性的生活，除了是渔夫和魔鬼寓言的复写，同时也成为了两人（婚姻）关系的具象化。用来走出电梯的三种工具大类，分别是撬开电梯门的奖杯、开瓶器（棍棒）、向上打开电梯窗的套索（电源线）和内部修理电梯电线用的螺丝刀。这三个不同方向分别预示着三种不同的解决方式。粗暴的武力的解决问题，逃避直面的困境，以及回归正视内心的挣扎与纠结。

三、被困在寓言里

无法打开的电梯门，当然是一个象征。可是如果我们把象征当做本体，寄希望于解决了象征也就解决了问题本身，那就失之千里了。就像以超自然力所形成的灾难性电影一样，是否打倒了那个怪兽，现实生活中那样的所有困境就随时解决的呢？当然不是的，但是这并不妨碍人们这么想象。这是一种典型的银弹理论，即解决某一个关键性的核心性的问题（自上而下），其他问题就随之迎刃而解。但是就如同机械降神并不存在一样，银弹也并不存在。不管是强行的去撬开电梯门、用脚踹电梯门、还是不断的在电梯的空间中跳跃，这些错误的操作方法都不会真正解决问题。当然静静地等待，也不会解决问题。我们更加喜欢宏大叙事，因为在宏大叙事中我们有明确的清晰可见的敌人，可是我们的日常生活没有这样的东西，我们的日常生活是由琐碎的，平凡的，日积月累的，永无止境的循环日常组成。这是如同小虫噬咬在生活的每一个零碎角落，不断蚕食着人们对于生活的敏感和好奇，以至于最后漠然麻木。开瓶器除了回忆和打开电梯门以外，还有另一种衔接互文——打开困住魔鬼的瓶子。两个寓言故事相互照应，形成一种奇妙的互文空间。同样的绳索也是对另外一种寓言的改写，佛陀拯救罪人的蜘蛛丝。向上打开电梯间的天花板，似乎能够让我们暂时逃离这个空间，但是逃离之后发现，电梯间之外的深夜，那些机械地向上下运动着的空间，以及晦暗。

四、被困在回避里

如果视而不见是一个好方法，那么视而不见带来的结果就是问题不断的被积累，像滚雪球一样日积增长。翻过电梯间的天花板，无助的坐在天花板之上的外空间，或者我们已经看到，那已经不再是一个空间，空间的独立性完全被无边无际的孤独焦虑和黑暗所侵蚀。逃离电梯内部空间狭小的逼仄，就能够找到出路吗？《楚门的世界》也好，《异次元方阵》也罢，都告诉我们是不可能的。而那无所逃逸的现代生活，隔离出来的大大小小的空间，让我们获得解放的快感，只在逃离的那一瞬间。所以不管是曹小军还是范文娟，当她们离开电梯来到电梯的外空间时，看着无尽的黑夜与无尽的机械（那些平时看不到的，或视而不见的），都会不觉流下泪来。空间不是最重要的，重要的是空间如何形成，那些有形的空间尚且可以被我们看见，而那些无形的空间则是由人和人的关系，人和人的心的交流碰撞而滋生的。与其说他们两人夫妻问题的解决是诉诸于宗教或上帝，倒不如说是诉诸于放弃对于现代性规律性的明星，而是回归到对于偶然性的认识。就像那个寓言故事里面所说的，执迷不悟的魔鬼最后被装进了瓶子里，魔鬼执迷不悟的是什么？他相信理性可以解决所有问题，相信时间可以解决所有问题，相信现代性的生活便捷是我们不可或缺的，我们总能解决问题。但是承认偶然，承认已经被现代快速的发展训练的麻木的心，很多人是不愿意直面的。他们会放弃思考，他们会觉得：我就是这样的呀，我一直就是这样的呀。于是自己的内心早已向电梯间里面缠绕的各种各样的电线一般，似乎牵一发而动全身，所以便再也不去顾及内心深处的纠缠。

五、从日常里盛开

时至今日，我们依然无法知道这个寓言故事中所描述的人的具体的生活工作背景是什么。但是这并不重要，在一个狭小的看似无法逃离的空间里，不借助空间之外的力量（比如回忆和外部剧情）构建出如此具有张力感的故事，又不失其真实性，是一部难得一见的好片。而那些贴在电梯墙面上的小广告们，坏掉的对讲机和监控，昭示着我们，这样的偶然不一定会被看见。在电影的结尾范文娟说，谁知道里面发生了什么？仿佛重新构筑起一个瓶中信，在那些能够被看见的空间中视而不见，而在那些隐秘的角落里重新获得对生命的温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