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许一城到底是不是汉奸”及“佛头归国”计划还原、电影版改编之得失、兼论《古董局中局》原著里的Bug

电影版《古董局中局》正在热映，已经三刷过了，有点儿意外的是，网上很大一拨儿讨论热潮居然是“许一城到底是不是汉奸”……好吧，作为一个很多年前就看过原著小说，并且买了全套四本收藏的读者兼观众，具体来唠叨一下这个问题。

以下文章分为三部分：1、许一城其人在《古董局中局》系列中的作用和地位；2、“许一城到底是不是汉奸”及影版时间线改动造成的影响；3、《古董局中局》原著中“许一城以真伪赝计划”还原及小说设定的Bug。

首先，本文中所涉及的原著，指的是“读客读书策划，凤凰出版社出版发行，2012年9月第一版、第一次印刷”的《古董局中局》。如果该版后续有再版，同时再版内容较之第一版做了改动，则不在此文讨论范围内【反正我也没看过其他版本】。讲真，我手里这本《古董局中局》多少有那么一丢丢纪念价值，因为上面有马亲王的To签，当时找他签名那会儿，其实全套还没出完，也就是说，“到底谁是老朝奉”这件事，那前儿还没有最终揭晓呢……哈哈哈哈哈哈哈哈

好了，现在开始第一个问题——许一城其人在《古董局中局》系列中的作用和地位

虽然整套《古董局中局》的男主是许愿，但就像金庸所写的《碧血剑》一样，表面男主是袁承志，可实际上，剧情的主要着力点和情绪爆点，都是故事开始时就早已死去的金蛇郎君夏雪宜，这个人物的魅力和人气，都是袁承志无法比拟的。

许愿和他爷爷许一城之间的关系亦然——早已化成白骨的许一城才是《古董局中局》系列的“真·男主”！

因为四本《古董局中局》并不是都写好了然后一口气出完的，所以，我估计马亲王自己在写第一部的时候，也没想到许一城这个形象塑造得会如此成功，人气和呼声会那么高！尽管只是侧面烘托，但这位差不多精通所有鉴宝知识，且神乎其技，又一身家国情怀，尽管只是弱不禁风的文人，却为了护宝而慷慨赴死的鉴宝人，实在是太拉好感值了！他短暂却又跌宕起伏的一生，所留下的种种谜团，不但是许愿费尽心力追寻的，也是整套《古董局中局》的内在脉络，所以，他才是串联所有故事的根本。

许一城的魅力之大，以至于马亲王不得不在第三本《掠宝清单》中，特意让许一城正面出场，讲述了东陵护宝【虽然失败了】和守护武则天乾陵的故事。

总之，许一城才是《古董局中局》故事的灵魂所在！

稍微扯开一句，就像电影续集不好编一样，小说的续作也很不好写。除非是像《魔戒》那样，在电影拍摄之前，故事早已完结，拍摄时又是一鼓作气拍完，只是分成三部上映，才会让整个故事在设定上完全统一，否则，总会出现这样那样的问题，哪怕是《哈利·波特》系列。

《古董局中局》也一样，马亲王写第一部的时候，未必预料到许一城人气爆高，同样，恐怕也没有想过自己有一天要花大力气刻画药不然这个角色……以至于，在第一部中，被马亲王基本当成反派塑造的药不然，一口气就杀了三个无辜者！这也导致该人物在系列第二部和第四部中的“洗白之旅”显得非常艰涩和别扭。尤其第四部里，尽管借着哥哥药不是之口来反复找补，但“杀人罪”这一点，永远没法洗清。

接下来，我们谈第二个问题，“许一城到底是不是汉奸”及影版时间线改动造成的影响

许一城到底是不是汉奸这件事，不但取决于他到底有没有把“真佛头”给了木户有三，还在于给佛头的具体时间，而这个时间点，在影版中出现了伤筋动骨的重大变动！

原著中，许一城和木户有三去海螺山寻找佛头，发生在1931年7月到8月间，随后木户有三返回日本，并发表了游记，因为其中提到了许一城的协助，导致群情激愤，不久后许一城被捕入狱。由于他坚持不肯做解释，所以在1931年底，最迟1932年初，就被枪决了。

请注意，原著中所选的这个时间点是非常微妙的——1931年7月到8月，此时，连震惊中外的9·18事变都尚未爆发，也就是说，虽然当时中日之间有矛盾、有摩擦，日本军部也是野心勃勃、图谋不轨，但毕竟没有摆在明面上，因此在外交层面，中日之间依旧是友好邻邦。所以，此时许一城接触木户有三，勉强可以说是民间友好往来。此处，佛头一事先按下不表。

然而，影版却把时间线一口气推迟了10年！许一城墓碑上所写的去世年份是1942年！这可就有极大的问题了！！！

1942年，即使以七七卢沟桥事变为标志，抗战也已经进入了第五年。由于不久前日军偷袭珍珠港，导致美国参战，太平洋海战全面爆发，这时的抗战，已经进入战略相持阶段。1942年，全民抗战的第五年，早已发生过惨绝人寰的南京大屠杀，中原大地早在日军的铁蹄蹂躏之下，也就是说，此时的中华大地，除了汉奸之外，华夏子孙对日本人都是同仇敌忾的！而这时，别说许一城送了一个唐朝的玉佛头给日本人，就以他私下接触日本人这一点，就足可以贴上汉奸的标签了！

1931年，木户有三发表游记时，恰逢9·18事变，全国民众抗日情绪高涨，所以，尽管事有蹊跷，但在许一城缄口不言的情况下，他还是被当做汉奸枪决。而在1942年中日早已公开宣战，是“敌我”身份的背景下，其实根本不需要许一城具体做什么，他偷偷接触敌人这件事，就已经可以说是汉奸！更遑论，他还送了个“看似是真”的玉佛头。

由此可见，影版对于时间线的改动，逻辑上让许一城从头到尾都是汉奸，不可能洗白的。

影版不但对时间线做了很大改动，而且，把原著中根本没有出场，几乎连侧面提及都少之又少的许和平改成了“影子男主”。这么一来，整个局都是许和平所设，他也从十年动乱期间和妻子含冤沉湖【如老舍一样自沉太平湖】，变成一直活到改革开放，只是在木户加奈决定归还佛头后，才在电影开始前不久被幕后黑手撞死。

这种改动当然是伤筋动骨的，基本来说，等于整个故事完全重写。

之所以如此，个人猜想恐怕和演员阵容有关——影版中，郭涛饰演许和平，葛优饰演付贵，这两个人的戏份都不会太少，否则，请来就太浪费了。而一旦要加戏，故事结构就一定会发生变动。付贵这个角色的改动相对成功，至少，避免了原著中关于时间线的重大Bug【这个在第三部分中会做说明】，1942年是北平南城警察局探长的他，在故事开始的1992年，70多岁不到80，老当益壮还是可以接受的。

但许和平的大量加戏，直接导致许一城的形象被架空，从而，让他“以真伪赝”却在事实上送出了真佛头的“汉奸行为”，显得无可辩驳。

当然，影版进行大量改动，是必然的，因为要按照原著小说那样拍，无论如何，不可能在两小时左右的限时内演完，而且，其中有很多相互勾连的铺垫戏份，这么大的体量，至少得拍成上下部，才能大致说明白。特别是小说中含有大量说明性文字，看的时候很过瘾是一回事，但用影像拍出来就会很无聊，则是另一回事。

为了适应有限时间内的影像表达所需，剧本的删改是无可避免的。但像《古董局中局》电影一般，基本等于重写了整个故事，也是让人惊讶的——除了保留“真假合一、以真伪赝”这个核心，以及人物的姓名之外，电影基本是另一个全新的故事了。

《古董局中局》小说本身就有很大Bug的，这一点我们放到第三部分详说，先简略说说电影剧本的Bug。此处不讨论类似“许和平既然只想让儿子知道真相，那直接偷偷告诉他一个人不就得了，干嘛做这么复杂的局？如此危险重重，万一儿子运气不好，挂在里面了怎么办”这种“逻辑可行性差”的问题；或者，“许愿解出了摩斯密码，为什么还要把密码墙原封不动地留着给别人看？毁了不行吗？哪怕调换几个藏品的位置也行啊”这种问题。

严格来说，以上这种吐槽不能算Bug，而是剧本创作中的逻辑性欠奉，是“不够好”，而不是“错误”。

Bug是“事实错误”，无论怎么解释，都不可能解释得通的那种。

电影中各种小Bug比比皆知，比如墨镜打手是怎么前一秒还在北京，当面和药来汇报进展，恨不得下一秒就到火车站堵人；然后又回北京当面禀报，接着就出现在郑家村的山沟沟里砍人的……这要说没有机器猫的随意门，怕是不可能吧！当然，事实应该是，这几场汇报戏份是同一天拍完的，只是剪成了几部分放在不同的地方，所以，服化道完全没有任何改变。

许愿和黄烟烟从地宫死里逃生后，基本已经后半夜，烟烟说距离佛头交接仪式只有几个小时了。那么，在1992年的交通条件下，他们又是如何在几小时内，就从河南洛阳郊外某公共汽车要颠簸好几个小时才到的偏僻村落，“嗖”地一下就飞到仪式现场的呢？那个时代从郑州坐火车卧铺到北京，都还得睡一宿呢！

这些枉顾客观现实的问题，才是真正的Bug。在这方面，小说的描写是比较合理的，时间安排得相对宽裕，动辄就是破译一周、休息三天，前后一个月等，比较符合90年代的客观条件，但电影的编剧，显然是把许愿当成超级英雄或最强法师了，随便以超音速就飞回来了，或者，随时随地都能画个闪着金光的传送门……

不过，这些是小问题，电影里真正的大问题是——玉佛本身！

小说中对于这尊“则天明堂玉佛”有明确说明——“整个佛像用的是上好的羊脂玉，通体高50厘米，作为玉制品而言，这个体积已经非常可观了。”而我们在电影中看到的那尊济公庙底下地宫中的玉佛呢？足有一人高！！！

目前，世界现存最大的单体玉雕，是为庆祝乾隆皇帝八十大寿打造的“大禹治水图”玉山，高224厘米，宽96厘米，底座高60厘米，也就是说，玉山实际高164厘米，和电影中的玉佛差不多高，可能还要稍欠些。那乾隆那座玉山有多重呢？总重5.3吨！大家可以自行估算一下，这种体量下，被郑国渠掰下来的佛头得有多重！他拿得动吗？！要知道，就算佛头重量只占整个玉佛的十分之一，按照乾隆玉山的重量估算，也有500公斤，那就是1000斤啊亲！什么样的大力士能抱着就走啊？其实，别说1000斤了，就算100斤重的东西，人能背得动，但未必抱得动啊好么！

玉质坚硬，密度比在3左右，要比同体积的石头还重，一个一人高的石佛，佛头都极为沉重，更遑论是玉的！

这种Bug就真的让人不忍直视了！编剧啊编剧，你不能因为道具师是用“硬塑料”做的佛头，很轻，随便一只手拎起来，就不管不顾地把尺寸弄到那么大吧？好看是好看了，视觉冲击力大，可问题不是每个人都是力大无穷的雷神、浩克，或者穿着维罗妮卡的钢铁侠啊！夸张也要适度，要讲基本法啊好么！！！

这里还有一个附带的Bug问题。

在最后的交接现场，许愿压轴出场，说药不然带回来的佛头“是唐玉，但那是薛怀义设下的诱饵。”总之，不是明堂里供奉的那尊玉佛。但这就很搞笑了——要知道，明堂的修建本身就是薛怀义负责的，那等于说，药不然从地宫里带回来的玉佛头，是同时代、同工艺、同质地的玉佛！只不过一个是薛怀义奉武则天旨意打造后，放在明堂里供奉的，而另一尊是他矫诏私自打造出来，放在地宫里吸引心术不正者的。然而，这也恰恰说明两尊玉佛时代、工艺、质地都一样，那又如何判断何为真？何为假？

另一个附加问题是，小说中日本人之所以费尽心机地要找玉佛头，是因为在延续千年的争夺中，佛身被毁坏了，只剩下佛头。可按照电影的表达，地宫里玉佛本身是完整的，如果佛头是唐玉，那佛身显然也是唐玉，佛身的体积可比佛头大多了！何以无论郑国渠还是药不然，都一门心思地只想要佛头，却无视了佛身呢？这没道理啊好么！

如果说地宫里的玉佛为假，那又是如何判断佛头是唐玉，而佛身不是的呢？再退一步说，就算佛身真的不是唐玉，那也是非常罕见的一大块通体洁净的玉啊！无论佛身成于哪个朝代，也都一样是国宝，一样价值连城！反正，这么大一块玉石雕刻而成的佛身，不可能是许和平自己搞出来的吧？他要是有这种通天彻地的本事，和比肩世界最大玉雕的玉石资源，那他还隐姓埋名干啥啊！

电影为了画面效果的奇观化，做了很多努力，开篇许愿和药不然的“鉴宝比试”就拍得很吸引人，但过犹不及，在“玉佛”展示的问题上，根本不顾最基本的客观可能性，导致出现极其可笑的情况，这就是毫无基本常识的胡作非为了！

电影里的Bug太多，就简单说这一点吧，真要一个一个掰扯，这篇文章就要变成连续剧了。

赶紧进入第三部分，可能也是本文真正的重头戏——“许一城以真伪赝计划”还原及小说设定的Bug。

小说《古董局中局》的佛头案，整体设定是精彩的，“以真伪赝”的核心设定，第一次看的时候，也觉得很惊艳，对于许一城生逢乱世，却一心护宝，宁可身败名裂身首异处，亦不改初心的坚韧，也颇为感动……

但相信所有人看完都会有同一个疑问——再怎么“以真伪赝”，许一城都还是把“真佛头”送给了日本人木户有三啊！至于改革开放后，木户有三的孙女决定归还佛头，这是一个“偶然事件”，而非“必然事件”。那么，许一城把一个伪装过的真佛头送出去，要怎么确保这颗佛头有一天“必定”会回到故土呢？总不能是赌“日本人有良心”吧！

这是电影没绕开的核心问题，而根源在于，小说本身就没讲清楚这一点！

关于这个问题，刚看完小说时，我曾花费了几天时间去琢磨，后来确实理出过一个“相对合理的解释”，但也只是相对，并不能解决所有“逻辑不通顺”之处。当然，我也不知道马伯庸本人设计这个故事的时候，是否真是这么想的，反正如果以“许一城不是汉奸”这个结论作为大前提进行倒推，那就需要给他“以真伪赝”的做法，找出一个“日本人必然归还佛头”的理由来。

我的推论大致如下【以下讨论仅限于小说内容本身，版本如本文开篇所列】：

许一城的整个计划是一个“计中计”，两边骗，一方面算计了日本人木户有三，让他信以为真；一方面则算计了老朝奉，让他信以为假。而在“以真伪赝”的计划实施中，这两点都非常重要，缺一不可，前者确保了玉佛头在乱世中的安全，后者则推动了后续的国宝归国计划实现。

在海螺山寻找佛头的过程中，一共三个人直接参与——许一城、木户有三、老朝奉。

木户有三是唐朝时日本遣唐使河内阪良那分支的后代，千余年来，家族一直执着于找到玉佛头。借着上世纪三十年代，日本势力在中国大陆的渗透，他以“支那风土会”的资金为后盾，再次来到中国内陆寻找玉佛头。

许一城早已看出木户家族对玉佛头的志在必得，一次不行，还会再来第二次。而当时中华大地战乱频发，民不聊生，日本军国势力又虎视眈眈，在这种情况下，即使他把佛头献给当时的政府或地方割据势力，朝不保夕的他们，也都很难顶住日本人的压力，而一旦佛头流落日本，就再无回归可能了。

所以，许一城要做的，是让木户有三找到佛头时，欣喜万分地认为是“真的”，而在回到日本后，则认为佛头是“假的”！之所以能达成这个180度的转变，就要靠老朝奉了。

老朝奉是一个在鉴宝上很有天赋的人，在许一城东陵护宝失败后，再次去守护乾陵时接待过许一城，也被这位五脉掌门人看出他的潜力，所以留在身边作为助手，也被视为接班人。海螺山寻宝，老朝奉作为助手也参与其中，许一城坦言要做一个局骗木户有三，但具体计划是什么样的，却没有明说。

老朝奉其人，聪明是聪明，勤奋也勤奋，却心术不正，不是一心护宝、看淡名利、刚正不阿的人，而许一城选中他作为寻找佛头的助手，恰恰是利用了这一点！老朝奉去套了“书呆子”木户有三的话，很快搞清楚了许家和木户家延续千年的恩怨，也大致探明白了真正的玉佛头一度藏在海螺山附近的许信墓内，至于许一城带着木户有三在海螺山顶关公庙里发现并带走的玉佛头，肯定是假的！

不过这一切，其实都在许一城的计划之中！

许一城借此将老朝奉逐出五脉，怀恨在心的老朝奉，在木户有三归国并发表海螺山游记后，立刻在国内大造舆论，导致许一城被捕。为了不让日本人立刻发现佛头是假，许一城一直缄口不言，直到背负着汉奸之名被枪决。

老朝奉一直害怕自己曾参与过海螺山寻宝之事被外界查觉，所以，进行了一系列骚操作，抹去自己曾出现过的蛛丝马迹。也是在这个过程中，他发现许一城在赴海螺山之前曾经买了三个笔记本并做了记录，于是，在许一城入狱后，老朝奉假扮成日本外交官姊小路永德，取走了三个笔记本。然而，笔记本的内容虽以汉文写成，但却是加密的“密文”，他没有秘钥，无法破解。

佛头案爆发时，恰逢9·18事变，此后，日本的势力在中国快速扩张，许一城被枪决后，没有了后顾之忧的老朝奉选择投靠日本人，而投靠的筹码就是许一城的三本笔记，和佛头真假的真相。然而，碍于“寻得佛头”已经是公开宣扬过的成功，日本人爱面子，不肯再承认自己被骗。可另一方面，老朝奉举出的证据难以辩驳，木户有三其实是被说服了，于是，他要求佛头不做公开展示，只对特定研究者开放，而他自己也郁郁寡欢，过了十年左右便病逝了。

许一城的计划中本来就包括“老朝奉反水”这一段的，因为只有同样参与了寻宝过程，并作为许一城助手出现的老朝奉，才能说动木户有三认同佛头为假。爱面子的日本人虽然吃了哑巴亏，但为了脸面，也不会把佛头怎么样，反而是替战火连天的中国，暂时好好保管了佛头。

接着，许一城把所有的经历都写在了三个笔记本里，准备留给孩子，当然也包括通过妻子传递解密所需的秘钥。再等到时过境迁，天下太平【许和平这个名字，显然寄托了许一城的期许】，自己的孩子长大成人后，就可以用“虽然佛头是假的，但毕竟是父亲亲手所做，所以希望要回来留作纪念”这样的借口，再去管木户有三索要佛头。

从日本人手里要回真佛头，是绝对不可能的，但以亲情为借口，要回一个“假佛头”却是相当可能的。木户有三虽然和许一城分属不同的民族立场，但作为真正热爱古董文物的学者，彼此之间是有一定惺惺相惜之感的。所以，某种意义上说，许一城其实很信任木户有三的为人，只要他真的被自己骗住，那么，等到日后自己的孩子用亲情为由来索要时，相信木户有三是会归还这样一件无足轻重的“赝品”的。

这样一来，整个计划也就保证了“佛头回归故土”的可能性和必然性！当然，等回到中国后，许和平敲开假皮，证明这就是“真佛头”，知道真相的木户有三估计一口老血都得喷到地上……不过，佛头本来就属于中国，而且为了这个计划，许一城可是慷慨赴死，赔上了一条命啊！所以，大家也算扯平了。

因此，以上才应该是许一城“以真伪赝”计划的全部，他算计了木户有三、老朝奉，计划中也包括了付贵和自己的儿子，还谋划了等到未来和平年代，佛头以什么样的名义回归祖国，他应该认为自己一切都算得天衣无缝，然后才慨然赴死的！

然而，千算万算，许一城却没有算到，自己那三本加密的笔记，没有能作为遗物留给妻子，进而转交给儿子，却被老朝奉冒领了！可笔记虽然到手，没有秘钥的老朝奉却无法破解，于是，在投靠日本人时，他把三本笔记送给了木户有三，承望着对方可以解密。然而，木户有三不但没有花精力破解，反而留在了自己手中，而且，后来他或者他的后人还将其中的两本，想办法还给了许一城的遗孀或孩子！

还回来的两本笔记，一本里的内容是记录鉴宝知识的《素鼎录》，另一本内，应该是记录了1931年海螺山寻找佛头之旅的真相。可不凑巧的是，这两个本子辗转送到许和平手中的时候，正值十年内乱期间，许和平知道密码，自然了解了“佛头真相”，但当时在批判大潮中，自己尚且泥菩萨过河自身难保的他，根本无力按照父亲的计划要回佛头，反而被老朝奉发现端倪，派人借故来查抄。

为了把秘密传给儿子许愿，许和平在亲自去了海螺山一趟后，和妻子自沉太平湖。但不幸的是，两本笔记只有《素鼎录》因为藏在学校图书馆而躲过一劫，被许愿继承，而讲述海螺山之行真相的那本笔记，却被老朝奉拿走了。

不过，老朝奉虽有笔记，却依然还是没有密码破解，唯一能破译的老戚头和姬云浮又死在药不然手里，因此，关于海螺山之行的真相，许愿也只能通过其他的蛛丝马迹拼凑，而无法得见许一城的真实记述了。【而这一点，其实也导致了许一城整个“以真伪赝、以情索还”计划不被外界所知，则他的汉奸帽子也就很难摘掉了】

至于留在日本的那本，里面记述了自唐代明堂守卫许衡【即连衡】与河内阪良那【即后来的木户家先祖】之间，两个家族跨越千余年的“佛头积怨”。这部分也是在明代先祖许信原始记录散轶后，许一城考证和整理的。这本笔记中的内容，得老戚头与姬云浮的合作破译整理，终于揭破了“佛头案”的重重迷雾。关于海螺山之行部分，后来是老朝奉亲自和许愿讲述的，但他其实也没有真正弄明白许一城当年的“计中计”，唯一看懂了那本海螺山之行笔记的许和平，却又早早地沉湖了。

因为这一系列的意外，导致许一城计划中的“佛头归故里”一事，整整拖到了60多年后。当年许一城的计划虽精妙，但终究不能穷尽所有可能，包括他无法预知，抗日战争的惨烈程度和漫长的14年。而最终，木户加奈以“中日友好”为前提，首先提出归还佛头，就让整个回归过程，从许一城计划中的“必然”，变成了新一代考古工作者内心良知的“偶然”！

这一偶然不要紧，许一城的原始计划没有得到执行，于是就被“坐实了”把国宝送给敌人的“汉奸行为”！

若地下有知，许一城大概会长叹一声、甘苦自知吧。

以上，是我根据小说中的资料，对故事逻辑的自行梳理，如前序所言，这种梳理的前提是——许一城不是汉奸，他“以真伪赝”送出佛头后，的确是有让佛头“重归祖国”的“后手”的！只是因为种种意外，这个计划没有按照他的想象进行。虽然结果是佛头终于回到了祖国，但必然变偶然，就让他无法洗清“汉奸”之名了。

这种解读是我个人能想到的最合理的逻辑，至于是否还有更合理的解读角度，我不知道，个人能力有限，只能梳理到这种程度了。

好了，以上是带有个人色彩的文本解读，这些内容都谈不上是原著的Bug，最多是“逻辑不成立”或“条理性有欠缺”，以下，说几个实实在在的Bug。

首先是人物的年龄。

《古董局中局》开头，有一场第一次公开介绍许愿的“五脉聚会”，其他四脉的大家长——刘一鸣、药来、黄克武、沈云琛——都来了，文中明确写了“年纪都是六十岁上下”。“上下”这个概念，用在年龄上，说明不会偏差出去太远，也就2、3岁的样子，我们就算得宽一些，这些五脉大家长年龄在55到65之间好了。

那么，此时的许愿多大呢？小说开篇第一句明写了“事情发生的那一天，恰好是我三十岁生日。”而药不然出场的时候，文中也借许愿的心理活动明言“年纪和我差不多”。“差不多”这个概念用在年龄上，大概也同样就2、3岁的差距，差出5岁或更多的话，肯定不能说“差不多”了，那么，许愿30岁，药不然大约27岁比较合理。

可药来是药不然的“爷爷”啊！试问，一个65岁的老者，是如何有一个27岁的孙子的呢？可别忘了，药不然上面还有一个大他三岁的哥哥药不是呢！如果药不然27岁，那药不是就刚好和许愿同年。那么，65岁的药来有个30岁的孙子，就更是绝无可能的事儿了！

另外，《古董局中局》的故事到底发生在哪一年呢？我们也可以通过一些暗示找到答案。

在许愿答应去找佛头案真相后，五脉几位大家长各自送了他一件礼物，其中，药来送的是一款手机——摩托罗拉3200！这款手机是中国大陆引进的第一款移动电话，而它在国际市场中，上市于1989年，因为体积巨大，又极为昂贵，因此，是90年代初港片里黑帮大佬的标配，于是，被俗称为“大哥大”！【这款手机才是“大哥大本大”，其余的型号都是延用了这个绰号】这款手机是在1994年正式进入中国大陆的，虽然以前没准儿也有水货走私，但在大陆正式建设移动通讯网之前，光走私一个机器进来，根本也没法使用，而小说里，这只大哥大是有大用途的。

因此，《古董局中局》佛头案这个故事，最早不会早于1994年，那我们就卡着点儿算1994年好了。

由此倒推，许愿1994年刚好30岁，则他出生于1964年，而小说中明言，许一城被枪毙时，许和平才出生没多久，是抱在母亲襁褓里的婴儿，那么，许和平生于1931年，他在自己33岁那年有了许愿，如果活到1994年，他应该是63岁。这个年龄差是合理的。

但1994年大约65岁的药来，顶多生于1929年，那他们药家是如何在38年左右的时间里，更迭了两代人的呢？这个年龄差完全对不上啊！此外，按照五脉大家长都是60上下的设定，在1931年佛头案爆发时，他们都还是2、3岁的小娃娃，刚学会走路没多久，根本不可能有什么记忆，更遑论去经历当时的事件了！

其实，马伯庸自己也发现了“年龄设定Bug”这个大问题，所以，当小说进入第四本大结局时，他做了一件小说“原作者”非常无奈、非常糟糕、也绝对应该避免的事——硬吃设定！！！

在第四本大结局中，他直接写了佛头案爆发时，药来、黄克武、刘一鸣等几个人，是五脉年轻一辈中的后起之秀，都是十几岁的热血青年。他们曾和许一城一同参与过东陵护宝，非常崇拜这位许掌门，因此，佛头案爆发后，他们几个都不相信许一城卖国，一度奔走呼号，想尽办法营救，奈何许一城自己不做任何辩解，最终还是被枪毙了。

如此一改，他们每个人的年龄都至少在第一本小说原设定的基础上增加了15岁！其实这挺好，至少解决了年龄差的Bug，但从写作的角度来说，第一本小说在人物年龄上出现了这么大的问题，是非常让人遗憾的！

这个问题并不是什么复杂到不容易发现的问题，只要认真校对，稍微过脑子想一想，就知道不对了，甚至，校对时只要把“六十上下”改成“七十上下”就什么问题都没有了！然而，这个巨大的、简单的、丑陋的Bug，就那样明晃晃地出现在书页中……

顺带再说一个人——付贵。

影版中，葛优葛大爷饰演的付贵真的太招人喜欢了！葛大爷的演技那真是炉火纯青，往那儿一站，你就知道这戏有了！定海神针一样。付贵这个角色，在原著中的戏份非常少，影版加了很多，基本等于重写，这点完全可以理解，毕竟请到了葛优么，必须物尽其用，加戏妥妥的！

如我前面所写，影版改了时间线之后，让付贵这个角色的年龄变得更合理了，而在原著小说中，付贵的年龄是另一个非常刺眼的Bug！

小说中所写，佛头案爆发时，负责审讯许一城的，就是当时南城的探长付贵，他一直不相信许一城卖国，也想证明他的清白，但毫无办法。他们两个人是老交情了，彼此信任，所以，许一城才会把留有“宝志”这个关键信息的唐代铜镜留给付贵。【这里插一句，影版中，对于“宝志和尚”这个关键信息的前期铺垫几乎没有，所以，从地宫中出来后，许愿突然就想到“宝志和尚”这个解密的关键点，就显得极为突兀，好像突然开了天眼一样】

那他们是怎么认识的呢？小说中明言，他们是在溥仪逊位不久认识的。那时，付贵刚好是琉璃厂一带的小巡警，天天在那儿溜达，一来二去的，就认识了当时还是北大学生的许一城。琉璃厂本就是古玩街，真假混杂，付贵和许一城相熟后，藉由他的帮助，破了不少假古董骗人的案子，等到许一城做到五脉掌门时，屡破大案的付贵也成了南城探长。

这段经历这么写没问题，可问题是，溥仪逊位是1912年，那时候的许一城是大学生，咱少算点儿，就算他18岁好了，等到19年后被枪决，他大约37岁，晚婚未必，但确实晚育。那么，当年巡街的小巡警，就算年岁再小，也得有个16吧！不然自己都还是个娃娃。1912年付贵16岁的话，那么他差不多生于1896年，如此一来，到1994年时，付贵已经98岁了啊啊啊！

试问，一个98岁的老人家，是如何还能在老婆或者女朋友家里躲衣柜，然后猛地窜出来，还拿着改锥攻击许愿的呢？！

所以，付贵的年龄是小说中另一个不忍直视的大Bug！！！

此外，还有一个Bug也很奇怪，同样是那种谋篇布局时，前言不搭后语的典范。

《古董局中局》小说中有一个关键设定——佛祖有法身、报身两种形态，法身唯一，而报身可以千变万化。佛祖立名之时，把法身、保身合立一名，以示“法报不二”。而信徒在供奉时，也会“相对而供”，明处供法身，则偏处供报身，明处供报身，则偏处供法身。

这里先列一下几个概念，省得看着眼晕。小说中明言：毗卢遮那佛，又名大日如来，是法身佛【形象唯一】，而卢舍那佛、弥勒佛都是报身佛【形象不唯一】。

小说中有一座胜严寺，里面有一尊毗卢遮那佛，但在整个寺庙中，却没有作为“对供”的卢舍那佛存在。注意到这一点的许愿，想起武则天的明堂就建在洛阳，而明堂遗址和洛阳龙门石窟的卢舍那佛，刚好处在一条直线上！卢舍那佛是报身佛，按照道理，明堂中就应该在暗处供奉一尊法身佛毗卢遮那佛。明堂分为两部分，前面是明堂，后面是更宏伟的“天堂”，在天堂中，已经有了一尊“夹纻弥勒大佛”，而弥勒佛也是报身佛，无法与卢舍那佛形成对供，所以，按照这种理论推理，明堂中供奉的应该正是法身佛毗卢遮那佛，也就是大日如来！

这一点，在此前姬云浮解密的“许一城笔记中”也有记载，他明确写了“明堂中供奉着一尊毗卢遮那佛”。这符合“法报对供”的原则，而且，毗卢遮那佛就是密宗的大日如来，那么佛像顶严上出现“藏传佛教风格”，也就不是完全讲不通的事了。

可问题是，到小说最后解密时，则天明堂玉佛头却是“弥勒佛”！弥勒佛是报身佛啊！而且，天堂中已经有了一尊夹纻弥勒大佛，就算武则天一直宣称自己是弥勒转世，也没必要弄两尊弥勒佛占据天堂和明堂吧！而且，“法报对供”的原则呢？如果玉佛也是弥勒佛，那不等于是三尊报身佛在对供？！

那么，是不是许一城为了迷惑老朝奉，故意写错呢？不会的。因为如果要让老朝奉看得懂，那许一城就不会使用加密的密文写法，而会用明文，因为老朝奉不知道秘钥。所以，笔记是许一城留给自己儿子看的，因此，就没有必要故意写错来误导儿子。

那么，是不是“法报对供”的原则不适用呢？也不会的。因为许愿正是想通了卢舍那大佛和明堂玉佛“法报对供”的原则，才用两者之间的同等距离，在胜严寺毗卢遮那佛等距离外的茫茫秦岭中，找到了海螺山，进而，找到了1931年许一城和木户有三、老朝奉寻宝的准确位置！所以，“法报对供”原则，在《古董局中局》这部小说中，是一个确定有效的原则。

另外，木户家从唐朝时的遣唐使河内阪良那开始，就长期拥有玉佛头，直到明代，才被许信夺回，送到故土。所以，木户家对于玉佛的样式、材质、法身佛还是报身佛，都会有极为细致的了解。就算从明代开始，又有几百年不在手中了，但绝不可能连玉佛是弥勒佛还是毗卢遮那佛都搞错吧！

日本也是个佛法昌隆的国度，如果这点儿基础知识都弄错的话，那就真的别混了！因此，木户有三在海螺山拿到玉佛头的时候，一方面是因为埋藏位置和家族传下来的信息相符，另外就是佛像的样式是对的，所以他才会认定是真品啊！

所以，问题又来了。胜严寺内是法身佛毗卢遮那佛，那么，海螺山上的就应该是报身佛弥勒玉佛。可如果玉佛是弥勒佛，那当年明堂和天堂的两尊弥勒佛，又是如何与龙门石窟的卢舍那佛形成对供的呢？而且，又为什么会和许一城笔记中的记载不符？如果玉佛是毗卢遮那佛，那的确和龙门石窟的卢舍那佛对上了，但又和胜严寺里的毗卢遮那佛冲突了啊！

反正，这两种互斥的情况，有且只有一个为真，但一个为真同时，就造成了另一个必假！总之，怎么都无法做到两个都能自圆其说。

最后的交接仪式上，许愿敲掉了毗卢遮那佛的外皮，说许一城当年以神乎其技的高超技术，用“包玉术”遮住了弥勒佛的造像特征，重构了毗卢遮那佛的特征，同时留下了一系列破绽，等待自己的后世子孙按照笔记的指引，让玉佛重见天日。

这个设定当然很妙，写出来也很紧张精彩，可问题如前，玉佛是弥勒佛就等于否认了“法报对供”的原则啊！

因此，这种明目张胆“硬吃设定”的前言不搭后语，真的让人难以接受啊！更何况，这都还不是前后两本书之间吃设定，而是同一本书、同一个故事前后设定不统一，这也太……唉，就很无语！

总之吧，小说本身的Bug就不少，影版改编后，Bug就更是多如牛毛，整个故事的漏洞，筛子一样，真要一个一个地找，这篇文章可能永远都写不完了……所以，就这样吧，捡重要的说几个得了。

其实，不仔细琢磨的话，电影本身不难看，挺紧张刺激的，还有不少幽默搞笑桥段，演员演技也基本都靠谱，尤其还有几个格外出彩【详见前一篇关于电影《古董局中局》的影评】，作为娱乐消遣，看看挺好，只是和期待值还是有不小的差距就是了。

希望票房红火，毕竟，如果可能，还是想看到第二部的。

Fin