囚笼外的飞鸟

这篇影评可能有剧透
——浅析《鸟人》主题及剧情
近乎贯穿头尾的长镜头是这部影片最为出彩之处。导演伊纳里图借用超现实主义的手法,将虚幻与现实交错结合,使用适当的剪辑、转场技巧达成一镜到底的拍摄效果,保证空间上的流畅、自然、一气呵成,讲述了具有存在主义意义的主题:沉醉于戏剧的里根在百老汇出演自己毕生心血的话剧后,挣脱肉体束缚、获求精神自由。
大段的超现实主义表达手法,将里根曾经表演过的超能力者“鸟人”的角色与现实融入在一起。或是大段自言自语的“对白”,或是时常有超能力移动物体的表现,这是主角里根幻想出来象征着自由的自己,他向往的自己同自己进行一系列对话,既是在对现在“不自由”的自己的自我批判与讽刺。过去的他被《鸟人》这部电影获得的关注与掌声所束缚,以至于里根在追求事业的过程中变得极端与狭隘,过于追求别人的认可与赞同促使他无法脱离过去所获得的成就的束缚。幻想中的鸟人既是自己的助力,让他脱离沮丧消极的心理状态;却也是他的枷锁,让他终身无法摆脱过去成就的阴影。他将会被这部经典之作捆绑终身,每当他人提及里根,总会以出演鸟人的演员这般称呼他,先见为主的盲目偏见如同跗骨之蛆追随在他身后。在他幻想中如影随形、在头顶徘徊的鸟人正是那部经典之作的象征,寓意着他无法摆脱的过去的“辉煌”。而随着多次预演,里根也越来越被他人的评论所束缚,他最终为了证明自己、获得影评人的认可,朝自己的鼻子开枪,使用这种打破戏剧与现实的隔阂的“真实的血液”再度登上顶峰。然而在医院中,他脸上的纱布的包扎方式使他看起来酷似白色的鸟人,经纪人带来的“这部戏将会再三出演”的消息也同样证实:他只不过是从一个名为《鸟人》的牢笼,进入了另一个牢笼。他跃出窗户,就像越出囚笼的飞鸟。随着女儿萨姆先是往窗下看的目光,再过渡到她抬头看向天空、听到振翅声露出欣喜的笑容,这段现实与心理现实的结合,向所有观众传达出里根获得了灵魂上的自由的结局。
另一位男配角迈克,整体上与里根进行呼应与对比。他们截然相反却又有所共鸣。同样对戏剧有着完美主义与近乎偏执的追求,里根极度在意外人的评价,而迈克却彻底活在自己的世界中。迈克无所触动,他只有在戏剧中才能感受到真正的自我,为此他极度追求戏剧中的真实与完美,因为里根换走他的杜松子酒而勃然大怒。他直率、随性、自由散漫,与严苛、自我挣扎的里根走上了完全不同的人生轨迹。起初他们因对戏剧的热忱和共鸣相见恨晚,却又因迈克的傲慢自我而分道扬镳。从中不难看出他们对待戏里戏外、理想与现实有着近乎背道而驰的方式。迈克满足于在戏中释放自我,他自我麻痹、自我沉醉,放纵任性、肆意妄为,他将戏里戏外分得很清,从不让他人的眼光束缚自我,不被他人左右的迈克已经达成了精神上的自由;里根则过于追求他人的认可与评价,于是逐渐在艺术与大众两种价值取向之间迷失,他想不顾一切寻求纯粹的艺术,却又屡屡被世俗虚荣拖住奔赴的脚步,最终为彻底摆脱阴影而走向自我毁灭、灵魂涅槃的结局。
里根与其他人物的关系犹如拥有一道天然的隔阂。他的肉体生活在现实当中,思想与灵魂却已经渐行渐远。源于对戏剧近乎痴迷的狂热追求,里根与家人产生间隙。因为前妻诋毁他的作品,他甚至向她投掷餐刀,以至两人的婚姻走向末路。脱离人物与其梦想间的联系,将目光聚焦在人物间,便能解读出另一个主题:人对于爱的渴望。借卡佛的作品中那句“当我们在谈论爱的时候我们在谈论什么”,影射了所有人物的共同内心渴望。里根追求的是观众的追捧与认可,前妻追求的是家庭的圆满,女儿萨姆渴求父爱的关怀,迈克追求戏外的激情,莱斯利则追求观众的尊重和赞美。他们所有人用着不同的方式,丰富自己荒芜的情感世界。
电影的最后,在里根义无反顾向自己开枪时运用了一段隐喻蒙太奇。导演将诸多看似无关的画面组接在一起:流星划过林叶间隙,烟火划过夜空,与鸟人同为超级英雄的蜘蛛侠在敲锣打鼓的人群中央,昏暗室内的明窗,坠落的火球,海滩边的归鸟……这些意向无不象征着那一刻里根内心的欢愉。这不仅是因为获得了解脱而感到欢愉,更是为他报复了观众而感到发自内心的喜悦。他曾经徘徊在观众口味与艺术之间,而如今他借戏剧之口宣泄了自己的情感,在悲愤中试图自尽,本意便是打算忽视观众的看法、真正追求纯粹、毫无杂质的艺术。可讽刺的是,正是因为他这一举动,观众像追捧《鸟人》那样追捧他,他又一次落入了另一个囚笼。由是观之,他最后跨越至窗外是必然的结局,对他而言再作茧自缚下去才是真正成为了舞台上的小丑。
萨特所说的“他人即地狱”正是这部电影的真实写照。如果你不能正确对待他人的评价和判断,不能正确对待自己,那么将承受地狱之苦。里根正是陷入了这般桎梏,才会去谋求灵魂的自由。《鸟人》标题二字,是盘踞在里根身上的过去的辉煌,是他遭受一切盲目目光的根源,更是他最终化为的自由的存在。就像希腊神话中的伊卡诺斯,背负着用蜡做的翅膀,明知坠落的结局,也要向太阳展翅飞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