末路悲歌

让玻璃屑像白雪花一样飘了漫天，让刘青云“死”在轮椅上，让黎明推着他穿梭在枪林弹雨里。枪声中火光四溅，背景乐《sukiyaki》伴着纷纷扬扬的碎玻璃，一切归为最后的沉寂。 暴力美学的味道像极了吴宇森，但看完全片还是忍不住感叹办到这一切的只有杜琪峰。1998年，银河映像又一部荡气回肠的黑帮电影，留下的余味却只剩悲歌与唏嘘。也就是烧伤毁容的琪对Jack说，她想永远留住这黄昏，在晚风袭袭的山头悲凉又决绝的滋味。后来Jack送琪永远离开，便只身一人带着阿秋的尸体，贡献了又一次堪称完美的枪战，双双掩埋在玻璃雪下。 真心英雄，是阿秋和Jack，也是他们身后的两个女人。四个人最接近的一次是在小酒吧里共饮一尊红酒，留下的那尊，成了最后的追念。那时他们谁也没想到，最后不是阿秋杀死了Jack，也并非Jack捅烂了阿秋，他们伤得七零八落，险些被自己的老大送走，两个本应做大嫂的女人又拼出自己一条半条的命来救回他们。 他们有很多共同点。那个被中枪命运是否灵验玩得团团转的“大师”，就是他们默契的杰作。想知道答案不用问鬼神，只要知道对手是边个，就能知道结果。他们身上都有股行走江湖的傲气与铁骨，不信命，不低头，有仇必报，忠心不二。虽然他们是两种风格的人，走西部牛仔风的阿秋更像个五大三粗的汉子，笔挺瘦直的Jack却是黑衣黑裤一身清冷之气。 琪说他们看上去是很好的朋友，玲摇摇头，各为其主，你知道的。两个女人望着对方沉默了。各为其主是全片最大的讽刺，这四个字让他们陷入绝望陷入粉碎，陷入孤注一掷的命运。 两个不信命的人，从把枪对准对方的那一刻起也从没扭转过心意。枪孔逐渐密集轰开了面前的木板，枪声如雨，血花四溅。影片才行至一半他们已双双倒下，却显得那么冤屈与苍白——他们没死在对家手里，而近乎了结在了两个早已联合的老大手上。 坚信“一定要穿高跟鞋才能引起男人注意”的玲在病床前除下了一双高跟，想要玲教会她“点做大嫂”的琪推着昏迷中的Jack闯进了滚滚火海。随后拉着轮椅上早已双腿截肢的阿秋来讨说法的玲，倒在乱枪之下。她们都生生倒在了自己男人的面前，穷途末路千疮百孔的英雄们，又紧随着咬紧牙关磨亮枪管，踏着女人们踩出来的深深血印，蹒跚在复仇的道路上。 Jack给阿秋发传真告诉他自己不会再回来，阿秋留下了那张酒牌，强撑着爬上了天台，又在失手后死在了那里。今夜我和阿秋会亲自来。后来，我们都猜到了结局。 他们没有什么值得大书特书的英雄事迹与辉煌命运，终其一生只是两个混迹黑帮的小弟，最硬气与最习惯的事不过是揸住把枪四周围扫射，不过是打掉牙和着鲜血往肚里咽。他们都有个死心塌地的女人，也都有颗情义未泯的柔软内心。前半段是黑帮风云，后半段是英雄末路。两对伴侣，两段命运，跨越名为生死的鸿沟，围绕着一尊红酒静静谱写一段传说。一首涂抹着血色的《sukiyaki》始终绕梁。曲终日，则是告别时。 酒牌上阿秋哥和Jack哥的字样分明，红酒瓶仍纹丝不动地摆在原地，是真是假已没那么重要。想起玲抓住那尊红酒平息了两方剑拔弩张的气势，想起阿秋哥失手后来到此处，一饮而尽的酒杯与他念念不忘的《sukiyaki》。在浓烈的黑暗、酒香与血腥中，他反倒变得平静。 也许除了死后揸着两把枪和活生生的Jack共闯枪林弹雨血海深仇，这个叱咤风云的人物还从没这么平静过。 不知是什么样的感觉，隐隐约约，影影绰绰。枪响处，火光起，杯坠地。物是人非。 Jack咽下最后一口气倒在血泊中时，阿秋握枪的手也正缓缓滑落。 镜头慢慢抬高了，乐声远去了。 他们最惺惺相惜的一次，除了那粒精准砸碎酒杯的硬币，或许还是夜色中阿秋哥的红外线瞄准他时，Jack悠悠吐出的一抹烟圈。 不得不感叹一句——十足男人味道的特写。那边，阿秋哥击燃路边的汽油，一言不发地收起了枪，飞驰而去。 于是这边，一小簇火海的掩映下，Jack的身形慢慢从光线中浮现出来，又慢慢消失在黑暗深处。激昂的背景乐填白了他们没有说出口的话。有些故事或许一辈子也无需开口，一张酒牌，一抔烟灰，已然足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