谌洪果：抹大拉的马利亚

我追随他很久，我以为我了解他

我以为我是勇敢的——当军兵来抓他的时候

我毫不犹豫拔出利剑，削去其中一人的耳朵

其实那不过是一时的鲁莽而已

当我看到事态越发严重，当我发现

我如此敬慕的他没有符合我的期待

那一刻，我理解犹大为什么会出卖他了

我在天亮前三次不敢承认他是我的主

我的那些信誓旦旦的弟兄们也都四处逃散了

我孤零零地躲在山洞里瑟瑟发抖

我羞惭于我的懦弱

并且，当曾经的信心和盼望离我而去

我陷于绝望的虚无

我早就认识你了，抹大拉的马利亚

你威胁到我与他的爱

你比我更爱他，他爱你也甚于爱我

我心理怎么能平衡呢？

你是一个罪恶的女人，我们都是这样议论的

你应该被石头砸死，你却夺走了我们的机会

为此我们联合起来，审判、孤立、诅咒你俩

说实话，他被钉十字架时，我最激动

欲望的快感的享用，洋溢于我匮乏的躯壳

是你诱惑了他，用眼泪、香膏

是他辜负了我，和我们

你是不配的，他是不堪的，而我们是高尚的

我们毁灭你们，是为了拯救你们

抹大拉的马利亚啊，你比杂草还柔弱

连路边的乞丐，都可以随意践踏你

当抽打他的鞭子扯下一条条血淋淋的肉

当生锈的铁钉硬生生砸穿他的双手

你脸色惨白，惶恐地、怯生生地、远远地

你看着他痛苦扭曲的身体，你没有闭眼

你听着他撕心裂肺的哀嚎，你没有捂耳

你全身颤抖，几次差点晕了过去

但你强忍着，站立着，直到他的头在十架

垂下，直到他的眼睑彻底合上了

那时我不在现场，爱他的男人们都不在场

我们曾说，让马利亚离开，女人不配得救

他却说，当光明来临，瞎子仍在黑暗中

你和他都好天真，你们是不设防的

纯粹的温暖，独一无二的你和他的关联

要经历多少压力、误会和伤害，你才能领会

尽管你是爱他的，但你仍然有怀疑

尽管你的怀疑和我们的怀疑不一样

你在关系里不断怀疑，不断有新的确定

可当你看到石头从坟墓挪开了，当你发现

他已经不在那里，你一下崩溃了

他真的不在了，你堕入冰窟，你转身逃跑

迎头碰见一个白衣人，你一时没认出是他

他温柔怜悯地问你：女子啊，你为何哭泣

你在找谁？——你以为他是看园子的工人

你疯狂地恳求：他在哪里，把他还给我吧！

生与死的相遇，那时他还没有升到天上

最远的隔阂隐藏着最深的默契

他轻轻呼唤：马利亚——那是别人听不到的

声音；你听到了，你听懂了，你看见他了

你的爱人。爱不一定指向永生

爱是靠永生来成就的，不会烟消云散的坚固

光芒如不朽的雪崩，全然融入美的沧海

再一次地，带着爱的使命，你来到我们中间

宣告他复活的消息，宣告你已看见了主

我们这些男人啊，自己何等无力无助

却指责你在胡言乱语，仅仅因为你是女人

仅仅因为你和他如此亲近，我们忘了

我们的背叛和逃离，只有你不离不弃

但我们将信将疑，我们毕竟认他是我们的主

因为确信他复活了，我们反而更加嫉妒你

自由是崇高的，却必须出自卑鄙的权力斗争

我们因现实而猥琐，因猥琐而光明正大

这就是所谓的血性，历史是男人书写的

关于他的复活，感谢才华横溢的保罗的叙述

我已经被公认为第一位见证者

然后我的十二位弟兄，还有其他五百名信徒

他们都看到了，他们都是男人

我们撒谎，是因为我们真诚，真诚地爱着他

他尤爱我，让我拥有钥匙和权柄，成为磐石

我也是深爱他的，我真的变勇敢了

为了爱，我注定会倒挂在十架上

然而，你是唯一的那一位，在主的怀里

当他来到我们中间，没人用水洗去他的尘土

是你用眼泪湿了他的脚，用头发擦干

你是抹大拉的马利亚，如水一般存在

如水一般消逝，如水一般温润着大地

如水一般沉默，如水一般有力地安慰我们

如水一般被重视和被忽视，被侮辱和被损害

如水一般，你被七个鬼纠缠，瘫在泥潭里

他帮你赶出恶鬼，他进入你的生命

他对你说：你的信救了你，平平安安回家吧

你在家如在天，而我们还在争论谁是最大的

我只能私下承认，你是门徒中的门徒

你仍然怕我，可我是爱你的

我想让你成为我，而不是成为他

——这才是最大的权力斗争

——爱好简单，爱好复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