戏剧不是生活的解药(3.15更新)
搞戏剧的人常说“艺术来源于生活”,可见生活不是他们的敌人,而是他们的朋友——创作层面的朋友、精神层面的朋友、现实意义的朋友。
但是为什么,却有越来越多的戏剧人觉得生活背叛了他们,而越来越多的观众觉得他们背叛了生活?
以黄磊、赖声川、何炅这三位老大哥一手包办的综艺《戏剧新生活》试图对这一问题作出解答,让他们熟悉的8位戏剧人走进生活,让观众走进他们。用他们自己的话说,是“花式真人秀玩法、顶级创新表演,聚焦年轻用户群,引领最新时尚消费观”。
实际上,《戏剧新生活》也确实给出了回答,黄磊开门见山地告诉观众,戏剧是生活的解药——虽然它不赚钱,但它是“高墙上的裂缝,让人可以看到光”。虽然它可以让人们的缺失得到某种补偿,但它不赚钱。也就是说,不赚钱造成了中国戏剧人的困境。
在黄磊口中,这档综艺节目是“一段被扮演的现实,被扮演却又无限接近真实,是戏剧人所处的现实”,那么作为观众的我们又能在这档节目里看到什么呢?
“你做出了你的决定,这是你的代价。”——被扮演的真实
7个代表戏剧圈的人被关在一起讨论“戏剧能不能挣钱”,最年长和最年轻的说“能”,不老不小的说“怎么样才算是挣钱呢?我觉得只是能活着不算挣”,浑水摸鱼是中年人的被动技能。
戏剧到底能不能挣钱,我们简单算一笔账就能知道:
以黄磊主演的《暗恋桃花源》为例,在2017年的时候已经在大陆演出10年总计差不多500场。《暗恋桃花源》是在大剧场演出,通常大剧场的观众席可容纳1200-1500人,有些大剧场可容纳2000人,但我们就按最低1200来算;票价在180-1280之间,由于是明星阵容,每场演出基本上都是爆满,180、280价位的票很少,黄牛可能炒到更高价,但我们就算平均票价500,上座率8成,算下来一场演出的票房为500*1200*0.8=48万,500场的票房在2.4亿左右,平均下来每年2400万,这是计算纯票房不计算广告赞助及周边售卖等等的收入,但有明星在广告赞助恐怕少不了。
不挣钱吗?我觉得不存在。可能有些人会说,他们的成本也很高,好的,那我们再算一笔账:
以刘晓晔主演的《两只狗的生活意见》为例,2007年首演到2018年演出已经超过2000场。这部戏通常是在小剧场演出,也有在中大型剧场演过,一般的小剧场观众席可容纳200-400人,我们也按最低的200人来算;票价为80-480不等,我们按照平均票价250计算,上座率8成,算下来一场演出的票房为250*200*0.8=4万,2000场的票房为8000万,11年平均每年727万,这也是纯票房收入,而且这部的主演只有2个人,舞美布景也非常简单,成本恐怕很有限。
那么既然戏剧能挣钱,为什么还有那么多的戏剧人贫穷到用爱发电呢?对演出行业稍微有点了解的人就会知道,演出作为一种特殊的预付费商品是有它自己的生命周期的,在前期创作孵化的时候需要投入人力精力物力,然后在发展期积累口碑人气,之后才会进入成熟期稳定输出、躺着挣钱。《暗恋桃花源》与《两只狗的生活意见》正是这样的进入了成熟期的戏剧作品,而大多数不能挣钱的作品,要么就是死在了孵化期,演出少量几场甚至还没有机会演出就夭折,至于原因,跟国内戏剧行业的低门槛、制作团队鱼龙混杂以及演出市场的不成熟等因素有关;要么就是演出后收获了一定的口碑和人气,但因为种种原因而没有继续走下去。戏剧演出不像电影一样有易于传播的介质和载体,并且很多演出都有版权限制也不会发售录像,因此在市场迭代的背景之下很快就会淡出人们的视野。
所以如果连刘晓晔都只有2万存款的话,我真的建议搞戏剧的人都去学一下理财,微信上面有很多那种12元入门的理财课程,教大家如何从月光族到3年存下30万,假设刘晓晔在演出《两只狗的生活意见》的11年中,每年存入2万元用于投资理财,年化收益10%,那么11年后他将获得40万的存款。不要老想着让戏剧生钱,而是要让钱生钱,这样至少在疫情来临、演出市场停滞的时候,大家还能靠利息生活。
当然如果非要说戏剧人能不能靠戏剧赚钱的话,借用美国概念艺术教父John Baldessari写给年轻艺术节的信里面的一句话——“不要为了名利踏入艺术的行业。做是因为你不能不做。成为艺术家是才华与痴迷结合的结果。住在纽约、洛杉矶、科隆或者伦敦。至于钱:如果你既有才华又为之着迷,你总会有办法解决的。”
“戏剧是一种病”——人传人现象
在养鸡场老板黄磊的操作之下,这群戏油子开始排戏。他们也各尽所能地展示了自己的演出经验,把各自搬来的片段经过加工填进搬来的故事框架里,如果这样可以算创作的话,郭敬明应该后悔当年自己不应该只照着一本书抄。在这群代表了中国戏剧朋友圈的人身上,可以看到中国戏剧缺乏活力的部分原因——对于成功的追求远远大于对创新的追求,一个字概括就是“懒”。因为懒,所以不会放弃走捷径,有现成的用就不需要自己创造;因为懒,所以梦想可以只是梦想,不需要实现,只需要做出追求的姿态就好。
作为养鸡场老板的朋友赖声川当然深谙此道,狐狸的朋友不可能是猪,所以在看完排练后对这个小戏做出了专业性的指导。他没有直接表达自己的看法,而是让演员们先自己谈谈感受,这一手法跟我们熟悉的PUA话术非常类似——“你自己想想你有什么问题?”然后借他们自己的话,完成了对他们的洗脑。
由于排练只有部分放出,所以无法做深入的比较分析。但从现有的片段可以看出,最终的演出版本跟最初的排练版本有两个核心差异:一是故事结构上的,二是演员扮演角色的调整。
最初的故事结构更接近原著,从不愿意下蛋的小鸡离开养鸡场开始,到找到大海开始冒险,最后到遇见哥伦布船队而完成了下蛋结束。原著是一部儿童绘本故事,原本的故事中下蛋其实是象征着日常生活,而经历冒险最终完成下蛋是教育孩子接纳日常生活的意义。
而修改后的故事从离开养鸡场开始,到遇见迷路的哥伦布船队,最后大家一起找到大海结束,变成了一个纯粹的“冒险”故事。下蛋是“千篇一路的生活”,大海是“诗和远方”,这是成年人用来逃避现实的安慰剂。
演员角色的调整当然也是为了剧的核心思想服务。从修睿扮演小兰,到大家轮流扮演小兰。也就是从“不一样的卡梅拉”,到“人人都是卡梅拉”。洗脑,就是应该这样从内到外的和谐统一。
前面提到了中国戏剧缺乏创新其实也跟这几个大佬对戏剧市场的垄断分不开关系,因为他们的作品占据了足够的市场份额,所以拥有足够的话语权。二三十年过去了,他们的美学依旧如一,年轻的观众看着他们的戏长大,知道这是范文也就拿来抄写。在他们举办的声势浩大的戏剧节里,每年都上演着风格统一的青年戏剧作品。年轻人们渴望复制他们的成功,他们也孜孜不倦地传教着自己的创意和美学。在这场洗脑与自我洗脑的瘟疫中,鸡们下着复制的蛋,但也终究逃不过被宰割的命运。
“戏剧是一场买卖”——每一只鸡都有属于它的大海
在本周更新的第二期节目中,资本的收割机已经悄悄开始启动。
与其他的综艺让嘉宾卖惨一样,节目继续向观众展示着“被扮演的真实”——几位戏剧人要在短短几天时间内完成剧目排练和售票演出。钱的问题是仍然贯穿这一期的主题。
先是黄磊让他们自愿捐献创作基金,几位老油条们立马表示全捐,当然他们也很坦诚,这样是为了方便蹭吃蹭喝。这就是一个戏剧人的习惯操作,先做出无私的姿态,这样就可以给他们做自私的事情创造便利。黄磊也给他们埋下一个坑,要求他们自负盈亏,亏损不得超过50%。
然后剧场经理给了他们设置了第一道关卡:1万元一天、2天起租。这个价格其实并不算市场价,或者说不算戏剧的市场价。片中吴彼也说了,小剧场在北京的场租大概也就7千一天。通常来说剧场的价格浮动空间很大,商业活动和演出不是同一个价,工作日和周末不是同一个价,长期和短期不是同一个价,合作方式也有着租场和票房分成的差别。以乌镇蚌湾剧场的场地设备条件来说,这个价格真的很贵了。但是剧场经理有着天衣无缝的话术——“这里是独一无二的,只有乌镇才有蚌湾剧场。”要说独一无二,每一个剧场都是独一无二的。说白了意思其实是,在乌镇剧场是被他们垄断的,你要租剧场就没有议价的资格。当然从经理身边的女助理一直憋笑来看,我更相信他们实际上也不会坐地起价,只是为了节目效果配合做出严格的限制条件。
在接受了高昂的场租之后,他们迎来了第二个挑战:如何售票。从这里开始,就对观众有着非常大的误导作用了。节目中他们的售票方式是极其原始粗暴的地推,而且是从演出当天的上午才开始。现实中的正规剧场演出没有哪一个是通过这种方式售票的,更不要说是他们这几位爷了。在通常的戏剧演出运作模式中,由于演出的预付费商品属性,通常都会有至少1个月左右的宣传期。而且,剧场也会配合做宣传和售票的工作。但是没想到节目会让嘉宾用纯手(嘴)工的方式去推销卖票,真的是很会卖惨。
但其实去过乌镇戏剧节的观众都知道,每年乌镇戏剧节的票都是要拼手速才能抢到的,2019年的乌镇戏剧节的28部共计141场演出的票在2小时内售罄,票价也是贵得可怕,但哪怕是这样也有许多人买高价黄牛票来看。试问有什么理财产品能够稳赚不赔,在极短的时间内让你的收益高达20%呢?乌镇戏剧节的票子呀。
不管戏剧的买卖如何,但乌镇戏剧节是一场绝好的买卖,只要你来看戏就必须要进景区,食、宿、行总有让你消费的空间,那么这样一场声势浩大的戏剧节需要多少成本呢?别忘了,乌镇戏剧节除了28部特邀剧目,还有18部青年竞演参赛剧目和86部嘉年华剧目,青年竞演的演出费是3000,嘉年华的演出费是0,再去招募一大批免费的志愿者当工作人员,空手套白狼也不过如此。而且这些参加戏剧节的戏剧人们由于是戏剧爱好者所以也不可避免地会去买票看别的剧,真正做到自产自销。他们所谓的“聚焦年轻用户群,引领最新时尚消费观”恐怕指的就是这件事吧。
那么为什么,戏剧人们却会心甘情愿地被大佬们收割呢?这就回到了节目开头,黄磊讨债般的洗脑话术。因为告诉大家不赚钱,所以大家对待乌镇的商业才会不那么在乎钱,才能更容易从他们身上赚到钱。养鸡场老板的身份再合适他不过,能下蛋的鸡圈养起来下蛋,不能下蛋的鸡告诉他们你要去远方,远方有大海,买了这张船票你就能远航。
1.26更新:
“资产阶级,由于一切生产工具的迅速改进,由于交通的极其便利,把一切民族甚至最野蛮的民族都卷到文明中来了。它的商品的低廉价格,是它用来摧毁一切万里长城、征服野蛮人最顽强的仇外心理的重炮。它迫使一切民族——如果它们不想灭亡的话——采用资产阶级的生产方式;它迫使它们在自己那里推行所谓的文明,即变成资产者。一句话,它按照自己的面貌为自己创造出一个世界。
资产阶级使农村屈服于城市的统制。它创立了巨大的城市,使城市人口比农村人口大大增加起来,因而使很大一部分居民脱离了农村生活的愚昧状态。正像它使农村从属于城市一样,它使未开化和半开化的国家从属于文明的国家,使农民的民族从属于资产阶级的民族,使东方从属于西方。
资产阶级日甚一日地消灭生产资料、财产和人口的分散状态。它使人口密集起来,使生产资料集中起来,使财产聚集在少数人的手里。由此必然产生的结果就是政治的集中。各自独立的、几乎只有同盟关系的、各有不同利益、不同法律、不同政府、不同关税的各个地区,现在已经结合为一个拥有统一的政府、统一的法律、统一的民族阶级利益和统一的关税的统一的民族。”
——马克思、恩格斯《共产党宣言》
1.31更新:
有些人坚决认为戏剧不赚钱,说我算账是在误导大家。我觉得很奇怪,我只是保守地计算了一下这两个戏的票房,为什么就触动到一些人的敏感神经,并表示强烈的不满呢?
票房只是票房,我相信大家不会想当然地认为一部电影的票房是这个剧组的纯利润,没有计算纯利润当然是因为我不知道所以不会随便喷几个数字上去。如果有圈内人士了解一些相关的具体数据,我欢迎大家写下来,我们可以来一起算。
从目前评论中有人提到的演员演出费是2000一场,再结合某圈内营销号作者提到的“市场价在500-5000之间,中位数一般在1500-2000/场”,姑且认为这个数据可信,我们来算一算刘晓晔老师演出《两只狗的生活意见》的纯收入:从2007年到2018年,11年演出的2000场我们就算刘晓晔只演了其中的1000场,平均一年演出181场,演出费为一年36万元,而这其中还不包含他们提到的排练费。
我们再看看来自国家统计局和北京统计局的数据,2007年全国城镇单位就业人员平均年工资为24721元,2018年为82413元;2007年北京市城镇单位在岗职工平均年工资为46507元,2018年为149843元。刘晓晔老师单是靠演出《两只狗的生活意见》的收入就已经远远超出了人均水平,据不完全统计,他在这11年期间还出演了《蛋》《希特勒的肚子》《混小子狂欢节》等作品,且这几部戏都是多年全国巡演的作品。连刘晓晔老师自己都觉得能靠戏剧挣钱,为什么还有人硬要说不能挣钱呢?
再回到之前算的票房,《两只狗的生活意见》一年727万,就算另一位演员和两位乐队成员都是刘晓晔同样身价,减去145万之后还剩582万,我希望还有圈内人士出来帮我们算算剩下的钱去了哪儿。
“别忘了乌镇的我”——乌镇制造的想象与自我想象
第三期继续造梦,在这场乌镇制造的幻梦里,文艺是梦的装饰品,而怀旧是梦的背景。做梦的人从不孤独,在乌镇有大师为他们加持。
包包店老板的赞助是一个偶然,而他们忘记却是必然。因为他们只关心他们自己和他们认为的艺术。在黄磊开的酒吧里,他们继续玩着不具威胁性的扮家家游戏。这一期的卖点是“沉浸式”,但对于现场的观众来说,除了变成“站着看戏”和“背影表演”,其它的跟非沉浸式演出并无不同。作为电视前的观众,我代表契诃夫对这场演出提出抗议,因为它标注了灵感来源于《三姊妹》,台词却引用自《万尼亚舅舅》。
卡尔维诺在《看不见的城市》中描述了一座名叫“佐贝伊德”的城市,或许可以为他们的这场表演和乌镇的关系作一个注脚——
不同民族的男人们做了同一个梦,梦中见到一座夜色中的陌生的城市,一个女子,身后披着长发,赤身裸体地奔跑着。大家都在梦中追赶着她。转啊转啊,所有人都失去了她的踪影。醒来后,所有人都去寻找那座城市。没有找到城市,那些人却会聚到了一起,于是,大家决定建造一座梦境中的城市。每个人按照自己梦中追寻所经过的路,铺设一段街道,在梦境里失去女子踪影的地方,建造了区别于梦境的空间和墙壁,好让那个女子再也不得脱身。
这就是佐贝伊德城,那些人在这里定居下来,期待着终有一夜梦境再现。但是,无论在梦境还是在清醒时,谁也没有再见到那个女子。城里的街巷就是他们每天上班工作要走的路,与梦中的追逐再也没有什么关系。久而久之,连梦也被遗忘了。
其他国家的人们也做过同样的梦,他们便来到这里,并且从佐贝伊德的街巷中看出某些自己梦中的道路,于是就改变一些拱廊和楼梯的位置,使它们更加接近梦里追赶那个女子的景况,让女子失踪的地方再也没有任何可逃遁的出路。
最早来的人们想不通,是什么吸引那些人来佐贝伊德,走进这个陷阱,这座丑陋的城市。
2.7更新:
“只有灵魂才能解救感官”——为感官服务
播到第四期,节目本身存在的问题暴露得也越发严重,为什么这么多人都在说戏剧小众?在戏剧与观众之间制造鸿沟的正是他们。
修睿以全票当选社长,但他的剧本杀构思也遭到了几乎全部反对,作为专业人士的他们,很难真正接受来自“非专业人士”的不同想法;之前嚷嚷着缺女演员的他们,除了让女演员打酱油以外其实也很难真正认可女演员的价值。所以三位女演员在客串了倒酒服务生、平面模特和语音助手之后蹭了几顿饭,然后就挨个消失在他们的新生活中。这个圈子如同这个节目所呈现出来的一样,是个男上加男的世界;他们在节目中除了排戏和表演之外,还有更普遍也更真实的状态,那就是无所事事。他们的新生活甚至比大多数普通人的生活还要枯燥乏味,因为他们只追求表面的戏剧性而缺乏生活体验,他们远不如戏剧丰富。
当然,也正是因为灵魂的空乏,所以也只能以感官的刺激作为作品的出发点和目的地。要不怎么有人说身心健康的人没办法搞创作呢?他们在“自残式的表演”中,获得了一种“变态式的满足”,所以卖惨并不是综艺节目的专长,搞戏剧的人个比个的惨。在这种“戏剧性”的效果加上环境对人的生理刺激下,观众的内心受到了摧残,有些观众会把这误解为震撼。所以我建议这一期的标题还是不要叫环境戏剧了,叫残酷戏剧更有卖点。但是退一步,站在观众的角度来看,观众才是真惨。花钱买票看戏,还要忍受无尽的等待和寒冷,再接受视听和心灵的折磨,一场戏下来,演员好歹发泄了释放了,而观众却身心俱疲。心疼现场观众3秒钟。
在王尔德的原著小说中,道林·格雷爱慕虚荣贪图享乐,声色犬马过后的悔不当初,是喧嚣之后的冷静,最后选择在没有人知道的情况下独自结束这一切。而节目中《倒影》的呈现,是连续作恶后的自我补偿,人物的动机和这档节目有着无可分割的联系,一场盛大的表演。
2.13更新:
节目组这周划水,我也划水一期。祝大家新年快乐!
2.23更新:
“凛冬将至”——乌镇冷柜里的热饮
冬天来了,乌镇虽然迎来了旅游行业的淡季但同时也迎来了旅游事业的第二春,因为有了这档靠着小众抱团持续供暖的综艺,乌镇俨然已经成为贫穷戏剧人/戏剧爱好者/不是很懂但也很想加入的路人们的朝圣天堂。
上一期死皮赖脸讨要烤羊腿的吴彼在这一期摇身一变成为了吃播博主,前一秒还为了一口吃食差点动手强抢的他,这一秒已经成为了向众人分发馄饨的圣人。圣经里有耶稣用二鱼五饼养活众人,《戏剧新生活》里有吴彼用八碗馄饨投喂吃不下的众人。当然还有下一秒他继续向游客发出灵魂拷问:你吃啥喝啥上趟厕所都没了,话剧你不看吗?精神食粮永记在心呢!这戏剧性唤起小众观众的共鸣显然不在话下。
这期的两部小戏都恰如其分地表达了这群戏剧达人们的本质,一个是通过悲惨营销来巧取豪夺,另一个是自给自足的爱与安慰。“学院派”的安全牌在于观众哪怕欣赏不来也不能说他们是错的,而“小天才”的人见人爱源自他从来不说观众是错的。他们靠贩卖观众想象的寒冷为生,再贩卖给想象寒冷的观众一点想象的温暖,乌镇的杠杆远比这篇评论底下的杠精能杠得多。
去看戏还是去乌镇看戏,这是节目始终回避的问题。去乌镇看什么戏,才是节目积极讨论的问题。那些诡辩着节目的作用是普及戏剧的人去看看之前讨论区的投票就知道,看这个节目的人戏剧从业者和爱好者占绝大多数,从没看过戏剧的人只占到10%左右。或许这也是戏剧无法走向大众的原因,因为戏剧人的取暖不靠回屋加衣服,而是靠雪地里的集体高潮。这样的温暖过后能留下的除了寂寞也没有更多。
3.1 更新:
“和音乐家的下午茶”——做你的知音
其实从播出开始,节目就呈现出一种不可挽回的疲态,如同一件破了洞的毛衣被抽走了线头,破洞越来越大,并且愈演愈烈。他们本想不停地引入新的噱头、新的大师来分散观众的注意力,但没想到他们能够使用的新鲜玩意儿也非常有限,所以节目播出来的来来回回就那么点内容。到了这一期,没有排戏是在情理之中的,戏剧穷人既下不了蛋又吃不了苦,他们需要休息,最好永远休息。不过这并不妨碍热心观众继续热爱他们普通的才华。
戏剧大师彼得·布鲁克有一部堪称教科书级别的戏剧著作《空的空间》,他在里面写到:“我可以选取任何一个空间,称它为空的舞台。一个人在别人的注视下走过这个空间,这就足以构成一幕戏剧了……”按照他的说法,戏剧必不可少的要素有三个——舞台、演员、观众。可以看出观众对于戏剧表演的重要性,实际上也确实是这样,演出对于戏剧来说不应该是创作的终点。在英国,很多舞台剧在排练好以后、正式演出之前都会有一段时间的预演,他们会在预演期间不断收集观众的反馈意见并做出调整。好的戏剧其实是由创作者和观众共同完成的,观众并不是创作者的对立面。
但在《戏剧新生活》里,观众所扮演的角色是戏剧人发光时的背景、是烘托戏剧人不被理解的道具、是戏剧人的提款机。在之前几期节目里,观众除了在买票时表示不情愿、演出后表示感动没有别的戏份。到了这一期,或许是因为戏剧人的产出实在不足以撑起节目时长,观众获得了更多戏份,让更多人有机会看到观众对他们的支持,有不愿露脸默默支付3000的神秘大哥,有配合真人乔杉心甘情愿被呼来唤去的小情侣,而作为代表性人物出现的,是爱帅哥也爱吕思清的江浙大姐,大姐很给力,一吆喝就来了在场的几乎所有观众。可以说大姐对他们这场下午演出的晚会起到了非常重要的作用,但反过来看节目里面他们对于大姐的态度,模仿口音加上哄小孩般的调侃,实在难以看出他们对大姐的尊敬。当然了,这档节目的受众大多数都是小众的年轻人,这样丑角化一个路人大姐也无伤大雅。但让观众等待是事实,号称时长40分钟、节目时长20分钟的晚会从下午演到了晚上,不禁让人产生疑惑“时间都去哪儿了?”
在整期节目中,除了他们大费周章、生怕别人认不出来的变装、实际上连人都没几个的自作多情以外,最讽刺的是他们在这一期恰巧自证了靠博取廉价的同情无法给戏剧续命,因为观众一时的善意也只能提供一时的温暖,真正要让戏剧发光发热首先得从他们学会尊重观众开始。而拥有善意的观众也需要警醒,授人以鱼不如授人以渔,想要他们真正依靠戏剧活下去先从表达自己真实的观点开始。
“献上自己的心脏”——大型的招商广告
节目播出到第八期,其核心意图已昭然若揭,之前虚晃一枪让观众误以为是要推广戏剧,到了这一期已经大大方方地“出柜”,表明自己只是一个大型的招商广告。从戏剧人的口中点明负责场地租赁的吴小姐是跟节目组一伙的,场租价格必然没有商量的余地,到制片组的阿文老师以良心价卖零食给戏剧人并请求他们不要再来,节目中台前幕后的人也并非真的与现实世界的价值体系脱节,一切都是为了节目效果服务。而节目效果带来的效应也很显著,从前面的无人问津、一张门票卖不出一顿饭钱,到后来的门庭若市、多少观众不远万里哪怕加场的票没抢到也要来支持,节目组用自问自答的方式展示了自己出色的业务能力。
当然,节目的效应不止于此,从一开始就说“能挣到钱”的小丁兑现了自己的诺言,他的工作坊价格悄悄翻了几番,恐怕欧丁剧团创始人巴尔巴本人来教学也没这么贵。而节目制片人也在访谈中坦言“未来想跟我们合作的就很多了,乌镇那地儿也贵(笑)。”
从理财的角度来讲,以股票的形式投资利润率高的公司所带来的收益率往往比不上投资那些利润率低的公司,因为股票的收益率更多是关系到人们对这家公司的期望值。而这档节目自始至终都在向外界表明,大众对我们的期望并不高,所以两三天随便搞搞产出的作品都能收获广泛好评;因为不是流量明星,所以其中出镜的戏剧人偷奸耍滑也会被解读为可爱、接地气;就算卖惨卖情怀,观众还是吃这一套,套路不在新,管用就行。投资这档节目是一笔绝好的生意。
从这一角度来看,节目无疑是成功的。但至于推广戏剧这种事情,节目组本身从来就没以这样的使命自居,无非是对戏剧有着各种各样情意结的观众的一厢情愿罢了。有些人举例《中国新说唱》之于说唱、《声入人心》之于音乐剧,那我也来举例好了,当年电影跟电视剧《交响情人梦》的流行被很多人认为帮助了推广古典音乐。在《交响情人梦》当红的时候,只要音乐会里演奏与之有关的作品就会爆满。但十几年过去之后,现在再演这些曲目,还会有那么多观众吗?没有,情况还是回到了原点。
在这一期的节目中刘晓晔改编了一部叫做《狗心》的作品,在里面一位医学教授给一只狗植入了人类的脑垂体,以为让这只狗变成了人,但它终究不能成为人。这个作品微妙地映射了这档综艺所引发的现象。而排演这部作品,正如剧中的教授想要给作恶的狗换上一颗人类的心脏让它变成真正的人一样,是刘晓晔作为戏剧人天真而又徒劳的良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