此心安住是吾乡

很早以前看了维姆 文德斯的一部《德克萨斯的巴黎》,离开家庭独自一人在荒原上前行的男人。在找到妻儿之后仍然继续选择上路,他似乎一直在找寻着什么,可连他自己都知道在寻找什么。在情色俱乐部他遇到了妻子,妻子在单向反光镜子中。他的脸上是妻子的脸。他们的脸如此契合,可心却永不能在一起了。
阿甘从西海岸横跨美国,跑过雪山湖畔,森林荒原。在落日的余晖中向来时的方向折返。
特拉维斯一直步行或者乘坐汽车,他害怕飞机带他离开地面的感觉。惧怕天空的男人,一直在寻找德州里一个叫巴黎的地方。
人的一生不断迁移,胚胎长大,从母亲的身体来到世界;青年长大,理想遇到现实。中年人长大变成了老人,多年在现实世界的栖息,让他们有了足够多的回忆与温暖的被称为家的巢穴。家之所以能被称为家是因为家中有可以相互温存,羁绊,以爱为名互相给予温暖的人,以及所有和这些人产生的回忆。当中年人变成老年人,他们中很大一部分会失去这些。家会变成房子,巢穴会变成洞渊。
所以,当人们逐渐变老,又到了迁徙的时刻了……
只要我们带着回忆出发,能让人心安的地方就是家。
赵婷少年赴美,深谙美国的精神旨趣和边缘人群生活状态。她有着东方女性的细腻和美国导演的强大的影像把握与感知力。最后呈现给我们的就是这种隽永却带有着野性生命力的纯粹的影像魅力……

她在视听上有意的向dogma95靠拢,但又不是全然的使用,在质朴的美感中,她又在自然光源本身表达着不同的美感和哲学思辨:火光中倒映着抬起头仰望星空的人脸,夕阳云霞下孤独前行的剪影……
灯是自然的,人也是纯粹的。
我时常在考虑的一个问题是如何让电影真正的具有深度,身边的人拍些自我的故事诉说着自己空洞虚妄的心灵。也有少数人比较聪明他们把自己的经历结合,将镜头给向边缘人群。商业性与艺术性兼有,偶尔受到纯艺术至上主义者的抨击。但还是广受好评。
最近看了这部才得到一个不太确切但可以称之为答案的东西:当我们可以把镜头对准社会中不被认同有着文化冲突的地带,和这个地带为了他们价值观合理生存的人。
并能在这些人与他们的故事中发掘出人类的情感共性,给这些人的行为合理化,让电影的影像成为一种单纯传达情感的媒介,让本不是一类人的人可以相互感知。本不可能发生的事可以相互成为现实。
那么这时,电影就具有了它本该称之为艺术的深度。
房车与公路
弗恩看到小狗会把它带回安全区,当社区工作人员问他是否能收养这条小狗时,弗恩非常不舍的表示拒绝。当她出门好像鼓起勇气朝着小狗迈步,但又十分有界限感的后退拍了拍小狗的头。她不能也不会把它带上自己的房车,它不是车的一部分。
当斯万基说起弗恩的车破旧该粉刷的时候,有些懦弱的弗恩争辩道:嘿,它不破,只是表面有些脏东西一洗就掉。
我们小时候都曾经拥有一个装满自己喜欢小东西的宝物盒子,那辆rv就是弗恩的宝物盒只不过它更大,大的能容纳一个善良女人前半生的回忆。当一个地方充满回忆,以回忆与爱之名装饰,无论多么简陋的地方都可以称之为家。


移动的并不温暖的巢穴让她身体上无法栖息,当心灵上却有所依靠。
迁移的巢穴和永远没有尽头的公路碰撞,是无数个像弗恩这样的老男孩和老女孩。他们带着自己珍贵的宝藏前行拥抱不知何时就会到来的死亡。
路上会再创造回忆不同的人结识,欢笑,拥抱,再互道珍重然后离开。我们在路上相见,成为朋友,希望在路上可以再见。你我的回忆止在路上,不上房车。


戒指与星尘

地球上的贵金属元素大都来自超新星爆炸,也就是说,我们身上穿戴的贵金属装饰品,其实是宇宙报废掉一颗至少比太阳大八倍以上的恒星换来的。我们不过是宇宙中的尘埃,而我们佩戴着的却是璀璨的星辰。
当弗恩第一次被问及她为什么还佩戴着戒指的时候,就想到了以前看到的这段话。我们是宇宙的尘埃,却佩戴着星辰。
当弗恩和众人在寒冷冬夜抬起头看向银河的时候,大家听从指示展开手掌,每个人的手上都带着戒指,他们看着天上的戒指,思念着手中的星星。
柏拉图认为每个逝去的生命都会变成天上的星星,人从天空降世,再受到月亮的感召从人世间返回天空化身永恒。
我深信导演知道这点,弗恩也深信这点。她从不摘下戒指,戒指甚至成了她的束缚,当她遇到可以收获新的爱情的机会。甚至在戴夫表白后她都选择拒绝,继续上路。
家和家人
弗恩有爱着自己的原本家人,接受她一切偏执不理解但仍然支持她的妹妹。
也有进一步就可以成为家人的戴夫。
但她仍然选择继续上路,带着自己的宝藏盒子。

她也有过犹豫,当她独自在夜晚与恐龙对视的时候,当她触碰到小生命的手的时候,当戴夫深情的对她说我爱你的时候。
她很渴望扎根,渴望停下来,但是不能。
因为

她在自己的微小宇宙扎根太深,几乎忘记了还有外部世界。
这不是错误的,从来不是。
所以

万里归来颜愈少,微笑,笑时犹带岭梅香。试问岭南应不好,却道,此心安处是吾乡,苏轼在千年之前写下这阙词。
一千年前的中国岭南与一千年后的美国西部荒原,从来不缺少孤独的不得不上路的灵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