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们来自喀琅施塔得》电影剧本
《我们来自喀琅施塔得》电影剧本
文/维什涅夫斯基
译/李邦媛
彼得格勒。1919年10月。
寒冷的黄昏。海风从西边吹来。
涅瓦河口,在警戒着的城市里的码头旁,站着水兵安东·卡拉巴施。
威严的声音:谁是波罗的海舰队的?
水兵:(回过头)有,我是波罗的海舰队的!
一个身穿便服,头发银白的人走了过来:
“到喀琅施塔得去。布尔什维克党中央派来的。”
水兵:是,到喀琅施塔得。
摩托的突突声打破了涅瓦河上死一般的沉寂。……冬宫、海军部大厦和涅瓦河上的一座座大桥慢慢退往远方。冰冷的暗沉沉的水面上散发着蒸气。人迹杳然。
汽艇沿着这个寥寂的城市中的运河行驶。
狭窄的、行将封冻的运河。彼得大帝、保罗、尼古拉的宫殿和兵营相继闪过。
愠怒而不可征服的城市。党中央来的同志默默地注视着城市。……
驾驶汽艇的水兵默不作声。……
花岗石的墙壁和桥洞传出同声。……
汽艇在桥洞的阴影里穿过时,传来了歌声:
同志们勇敢地向前进……
歌声渐送,终于消逝。这不知是彼得格勒的哪一部分队伍从桥上走过去了。
汽艇沿着运河直驶到涅瓦河口。几般波罗的海舰队的军舰静静地停泊在城区。敌人已近在咫尺。人们准备迎敌。
汽艇转了一个大弯,开到了通海运河。滨海的工业城市彼得格勒的雄伟图景展现了。彼得格勒正注视着波罗的海,注视着西方。
最后一批建筑物,最后几艘军舰闪过去了——眼前展开了一片辽阔的海滨区。风刮得更大了。寒冷的浪涛迎面袭来。
水兵回过头来,严肃而骄傲地对中央来的同志说道:
“波罗的海!”
波罗的海。寒冷的浪涛汹涌澎湃。亲爱的城市隐现在雾气中。
中央来的同志低低地说:
“再见,彼得格勒。”
辽阔的大海。从西面吹来的海风咆哮着。
风的啸声。
喀琅施塔得——红色彼得格勒永恒的门戸
从海上看到的喀琅施搭得。黄昏时刻的海岛。舰上传来了凄凉的钟声。
塔琅施塔得!这就是成千上万立方公尺的花岗右,芬兰的、拉多加湖的和奥涅加河的,这些石块被水泥和巨大的、铅做的夹钳胶合并连结在一起,多少年来经受着风雨的侵蚀。这里铜铁成堆,炮口如林,这里是横亘在大海中的铜墙铁壁。
一条条空旷无人、笼罩着死一般的沉寂的街道,仍旧保存着彼得大帝时代、保罗时代和尼古拉时代的谐和的情调。水流在像山谷那样狭窄而又陡峭的运河里几乎要结冰了。兵工厂、古老的城门、成排的旅馆和荷兰小铺子。城市充满了戒备的气氛,到处是一片静寂。
一艘伫立不动的军舰停泊在军港里。寥寂无人。
中央来的同志沿河岸走过。黑幢幢的军舰。时而,某处冲出来一股蒸气,仿佛一声沉重的叹息……喑哑的汽笛声。
在花岗石的顶端,有一群水兵走来。
古老的滨海城市的街头景物渐渐展开了。一垛墙上贴着的一份《消息报》被风吹拂着,另外还有几张灰色的布告。水兵们停了片刻。
一个水兵赞道:
“‘明天,基本配给证不再配给粮食。儿童配给证每份发八分之一磅’。真不错啊!”
水兵们继续前行。他们走过彼得公园粗大的橡树,走过兀立不动的彼得大帝的铜像——他的青得发绿的脸昂然向着海洋,——走过紧闭着百叶窗的小屋旁和钉着交叉的木牌子的酒馆……
班长慢吞吞地说:
“想当年……1905年,我们把警察剁了做冷菜。……”
他低声哼着一支突然想到的、诉说满洲的山岗和远东地方的凄凉歌曲。
水兵们都冻得发僵,他们漫步走着,希望会碰到什么事情。
在雅谷尔广场上的大教堂旁,有一群穿着破大衣的居民正顶着风在作步枪操练。
一个矮个子水兵和另外几个水兵停了片刻:
“是公社社员?加油!加油!……”
大家又往前走。
在林荫道上的铁栏杆旁坐着一对情人,他们正沉醉在热吻中,一股风从这里穿过,扫遍全岛。
一个水兵看见了,羡慕地喊起来:
“噢!”
他们继续前进。
一个水兵忧郁地弹着吉他。……一匹瘦马拉着灵车迎面走来。灵车上放着棺材,棺材上是一顶有飘带的海军帽。飘带上写着“看守者”等字样,但是字迹已经模糊不清了。棺材后面有三个小孩子,他们的小手紧紧抓住灵车的边缘。水兵们注视着这一行列。……风呼啸着。……
水兵们继续走着,他们循着海岛,循着城市,循着1919年秋天的喀琅施塔得前进。
石砌的斜坡通向古老的船坞。远处有一个女人和一个红军士兵。他暂时离开了她……
水兵们向斜坡走去。女人,前面是个女人啊!他们呆住了,都默不作声。这就是她,女人!吉他手正是为她而歌唱!
恬静温柔的女人……她坐在那里等待。
水兵们用轻快的跳跃步伐,顺着斜坡的石级跑上去。第一个走上来的是自信、老练的吉他手。他的朋友阿尔青跟在后面。吉他手探问:
“小姐?……”
女人站起来走开了。水兵默默地、不高兴地追赶着她。女人在要塞运河旁的林荫道上奔跑。他们快追上她了。海湾里汽笛吼叫了。……
阿尔青跳过去拦住女人的老路。女人不知所措。四周冷清清地,一个人也没有。
阿尔青走到她紧跟前。
女人:“不要靠近我!”
女人的同伴——红军士兵从拐角上走出来,他带着一个小孩。
他看见了水兵,大声警告他们:
“同志们!”
水兵一怔都不怔。
“哪里的步兵敢来找麻烦!”
步兵一声不响地走来挡住了女人。水兵和步兵面对面站住。
其余的水兵好奇地等待着对步兵的惩罚。拐角处几个红军士兵也看见这里发生了争吵。
“怎么回事?”
“发生什么事啦?”
“同志们!咱们走吧!”
水兵们望着步兵们,走到他们面前去。
他们像两垛墙似的面对面站着:一边是红军士兵,一边是水兵。水兵们带着挑衅的神气站着。
阿尔青看看那个士兵,用肩膀搡了他一下,咬着牙说:
“你们干什么要惹人?”
步兵:“是我们惹了人?”
水兵被这个温和的、表示惊讶的回答激恼了,他抓住步兵的军大衣的衣领,扯着:
“喔,傻小子!”
步兵一下子推开水兵,这一推跟熊一般有力;水兵摔出好几步远,撞在街灯上,玻璃被震得响了起来。
街上打成一片。
女人急忙找来了巡逻队,警哨响了。
巡逻队队长:“上军舰去吧,快!”
人们清醒过来。
群架停止了。
吉他手水兵瓦连金·别斯普洛斯凡尼边走边回过头来,咬牙切齿地说:
“步兵!”
阿尔青跟他走开,也回过头来,脸色很难看,他也狠狠地向步兵说:
“给我记下这笔账,还要加上利息。”
那个小男孩——步兵的儿子,从他父亲背后伸出头来,喊道:
“挨了揍,就走吧,走吧!”
步兵俯身喝住儿子。^
‘孩子!”
女人站在那里等着。
步兵:(向儿子)孩子,你好好过日子,快快长大,爸爸去打仗,你先到幼儿园去,好吗?
儿子:好的,你快点打完仗吧!
海岸。郁悒的城市。步兵走了。女人和男孩目送着他。某处被风吹得活动了的铁皮在屋顶上轧轧作响。风吼着。
尤登尼奇中将于10月11日开始进攻彼得格勒。
外国干涉者的军舰侵入了苏维埃领海。
在波罗的海上一片灰蒙蒙的烟雾中,有几艘军舰偷偷地行驶着。传来外国人简短的命令声。一些身穿雨衣、头戴深色风帽的人影在大炮旁走动。这是英国的鱼雷艇,们正向英格尔玛闹琴海岸驶去。军舰的影子有时几乎完全消失在暮霭中了。军舰威胁地行动着。有时静得一丝声音都没有,只听得见军舰划破水浪的嗤嗤声和压低的说话声。
大炮扬起来了,旁边是穿深色雨衣和戴着风帽的人。
烟雾中的喀琅施塔得在警戒着。
天完全黑了,已经是夜晚。
海湾里的岩壁旁一动不动地停泊着一艘主力舰。政委独自沿着船舷走过。……在黑色光滑的踏板上出现了人影,这是那些冒险家们回来了。一个水兵腋下夹着吉他。冷得簌簌发抖,神经质地打着呵欠。
穿大皮袄的值班员望着这些归客:
“结上婚了吗?”
没有人回答,只有一个矮个子水兵狠狠地向舷外吐了口唾沫。
人们穿过狭狭的铁梯,穿过走廊,走进军舰的内部,到了船舱里。
舱里的人们已经起床了。
迎面有人喊:
“海洋上的漂泊者!”
回来的水兵们都一言不发地开始脱衣服,他们脱下身上的衣物,仔细地抖了抖,小心地按平了衣褶,问道:
“这一件是跟谁借的?”
物主们取回了自己的东西——有的拿裤子,有的取军帽,有的取皮鞋。
海军士兵们七拼八凑打扮出来的那份漂亮消失了,于是他们穿着打了补钉的工作服和破鞋站在那儿。
舱里有人伸进头来,随着掷进一块四分之一普特重的面包,面包砰地一声落在铁桌子上。
水兵们走到面包旁,眼睛里燃烧着饥饿的光芒。
恼怒的声音:
“这干什么?——是给咱们大伙吃的吗?”
“又减少了?”
“这到底是怎么回事?”
阿尔青斩钉截铁地说:
“不要动!叫政委来!”
水手长从梯子上走了下来。
水手长:“喂,该谁站岗,出来吧!”
阿尔青用面包碰了一下水手长的胸口:
“这怎么回事,给二十个人吃的么?”
大家乱哄哄地叫起来:
“叫政委来!叫政委来!”
一位穿便服的人从梯子上走了下来,这是政委。
大家都静下来了。
政委和水兵们锐利地互相注视着。一个水兵提着灯走近政委,像打量什么东西似的仔细现察着他。
政委泰然望着水兵们。
阿尔青侧过身来咬着牙对政委说:
“我要问问那些穿便服的人们:活到‘一无所有’的时候了吗?”
政委:“同志们……”
为了表示对政委的在场毫不在乎,吉他手弹起了吉他。
政委回头,威严地下令:
“首长说话的时候,不准弹琴!”
别斯普洛斯凡尼抬头望了望,激下了吉他。周围一片肃静。
政委在桌旁坐下,向大家扫了一眼,沉痛地说:
“难道十月革命的精神在这儿溜得无影无踪了吗?”
有人惊异地、感到屈辱地回答:
“什么?”
水兵们从床铺上跳下来,拥到政委旁边。
阿尔青挤到政委面前,叫道:
“我们是问面包的事!”
政委提高了嗓子打断他:
“不,是我问你们——给饥饿的孩子们留出口粮没有?”
一个满脸纯朴和愉快的见习水手说:
“留出啦。”
政委:给彼得格勒的工人留出了口粮没有?
某水兵:留出啦。
政委:(向吉他手)为夏里亚宾的表演留出口粮了没有?
吉他手肯定地挥了一下手(舰队献给艺术的是不少的)。
政委:你们又是怎么回事呢?分吧!……
政委这番话的逻辑简单而又明了。大胡子水兵开始用绳子把面包分成一小块一小块。
水兵们分光了这些可怜的面包块——这便是他们的微薄的口粮。
政委:好了,该谁去站岗,快点!
大家都在舱里喝开水……杯子发出锵锵的声音……
阿尔青不慌不忙地穿上海军上衣。该他去站岗。
他刹睨了政委一眼,固执而强硬地说:
“有几句话要告诉那些同志,今后我的口粮不能再分给别人了。站岗是为了苏维埃政权的利益——我去站。”
他无精打采地扳了扳枪机,到外面去了。
政委也从梯子上走出去。忽然传来了炮弹的爆炸声。人们寂静下来。
一个年老的水兵和见习水手在谛听着。
随着炮弹的爆炸,海湾中溅起了一片水花。敌人!
强大的气浪激荡着海水。
舰队和城堡活动起来了。
城堡的警报器发出了刺人肺腑的长鸣,声浪成为无数巨大的圆圈扩散开来。灯火熄灭了。……铁板铺成的路上响着人们奔跑的脚步声:“一一二一一”,“警一报!”
人们出来了,弯着腰迎风奔跑。风使劲吹着水兵军帽上的飘带、军衣的前襟和肥大的裤管。
“炮一前一集一合!”海面上水花四溅,惊涛拍岸。出现了炮兵连被风撕破的俄罗斯苏维埃联邦社会主义共和国的战旗。水兵们分头奔到大炮旁边,炮口对准着海洋。烟雾中已经望得见敌人的舰艇。简单的、已经习惯了的程序——向英国军舰开火。“二十一个列强。”“好吧……”——“预备!……”“齐射!”白色的硝烟迫得人们闭上了眼睛。炮弹射出后的咝咝声逐渐低下去。接着一声咆哮:炮台开口了。
爆炸掀起一根根水柱。
炮台又射出一排炮弹。
观测员叫道:
“跑了,在放烟幕啦!”
我方炮弹的爆炸声。海水和烟雾连成了一片。
敌舰掉过头,消失在烟幕后了。……
到处弥漫着被风吹散的烟雾。
齐射!
齐射!
敌舰消失在遮蔽了半个天空的、不祥的浓烟里。解除警报声。
炮台击退了敌人的军舰。彼得格勒工人团队走出城堡,开赴前线。
阿尔青从岗哨上回来。
寒冷。远处传来隐隐约约的歌声。这是彼得格勒步兵团在行进。古老的进行曲叩人心弦。
山巅啊——峰顶
我又看见了你们!
喀尔巴阡的山谷啊——
你,勇士们的墓地!……
那森林里的杜鹃,
为我们报告岁月,
致命的枪弹啊,
使我们的生命短暂……
阿尔青焦躁不安地倾听着……步兵们愈走愈近。阿尔青迎着他们走去。步兵们踏着笨重的农民步伐,沉重地摇摇摆摆地走着。
水兵仔细观察这支队伍,他在找寻一个人。终于他看到了“那个”曾经跟他打过架的步兵了。阿尔青卤莽地抓住他,把他拉出了队伍。
“要逃走啦,士兵?”
红军士兵边走边将阿尔青的手摔掉,队伍逐渐远去。
阿尔青赶在后面高声向他挑衅。
“我反正找得到你,钻到地底下也能找到你!”
阿尔青跟在步兵后面走了几步:
“就是从海底下也要把你捞出来!”
阿尔青愤怒的脸色。他紧握着拳。
步兵们的歌声逐渐沉寂了。团队前面是漫长的道路。一片灰蒙蒙的天空和光秃秃的树枝。……
海湾里的花岗石海岸。军舰上很潮湿,帆布发了黑。波罗的海的海风吹着缆索唿唿作响。水兵们正在开群众大会。烟雾弥漫。
政委在讲话。
“同志们,尤登尼奇中将正向彼得格勒进犯……”政委提高了声音接着说。“战线被突破了。列宁同志给我们来信说:‘决定性的时刻到了,沙皇的将军们……又纠集了地主的子孙,妄想夺取红色彼得格勒……
“……‘苏维埃政权在俄罗斯的堡垒之一的命运……要在几天内决定。
“……‘战斗到最后一滴血,同志们……胜利不远了!胜利是属于我们的!弗·乌里扬诺夫一列宁’。同志们!彼得格勒的工人和妇女们都动员起来了。……喀琅施塔得的水兵们!……”
水兵们聚精会神地听着。阿尔青和他的朋友——吉他手也在人群里。
人们打断了政委的话:
“明白啦……登记吧!”
阿尔青拿出一把芬兰小刀,试试刀口;他在思索着什么,像在发问又像决定地说:
“加入步兵去。”
政委环视着这数百个人:
“同志们,现在要审査一下,是不是每个人都有资格获得拿起武器保卫革命的崇高荣誉。”
吉他手冷笑着低头向阿尔青说:
“我看,男爵,事情对你可有些不妙啊。”
政委从自身审査起:
“有问题吗?”
阿尔青就是恼恨这些爱干涉他人事务的“文官”,说:
“有!您到舰队多久啦?”
政委停了一会儿,坦然说道:
“今天是第二天。”
水兵们都笑起来了。
有人哈哈大笑,显然是瞧不起政委。政委止住了笑声:
“要是不算1905到1907年的话。那时,党中央委派我在波罗的海舰艇上工作。”
大家都不作声了。
大胡子水兵嚷道:
“您入党很久了吗?”
政委:1901年入党。
人群里有人说:喔!挺合适的……没有什么好说的。……
有人问:受过审判吗,同志?
政委:受过。
还是那个人问:怎么判的?
政委:死刑……
新的问题又开门见山地提了出来:“怎么还活着呢?”
政委:逃出来了。以后便在国外侨民中工作。……
水兵们觉得这是一个很有价值的人,不再问了:
“问够了!”
阿尔青讥嘲地扭过头去。
大胡子水兵冲口而出:
“开始吧!”
开始审査水兵了。
一个男低音:“来吧,火头军!”
一个上了年纪的高个子水兵——就是他驾着汽艇把政委送来的——爬上木桶说:
“我叫安东·卡拉巴施。1906年应征入伍。1907年被判处苦役……”
有人问:为了什么?
卡拉巴施:(笑了笑)要是安分守己的话,是不会被判处苦役的。
人群里发出坚决、宏亮的叫声:
“我们知道他!……去吧,安托沙,去给尤登玛奇一点颜色看看吧。”
“当然会去给他一点颜色看的!”
政委:(扫视了队伍一眼)一致同意!
卡拉巴施回到队伍里。这样的人是有权利拿起武器的。
水兵一个个走到志愿人员的身旁。
“我这儿有件多余的军大衣,”一个老年人脱下身上的军大衣,上身只穿着一件条子汗衫,迎着寒风。
又有人献出了靴子。……
有人说:“献给就要离开的同志!”
海军服像黑色的鸟儿般飞舞着。
吉他手走出来了:
“我叫瓦连金·别斯普洛斯凡尼,我没给流放过,不过,要不是今天,大概会流放的。……”
有人笑起来。
一个人说:别闹!你的社会出身怎么样?
吉他手:(放慢声调,不愿意地)我的出身真有点“两重性”,爸爸是个军官,妈妈是他的厨娘。
说完便等着。
有人追问:你父亲在哪儿?
吉他手看了一眼,狠狠地说:
“对我过去的父亲请你们不要耽心,我把他交给肃反委员会了。”
一阵沉默。
队伍里有人说:我可以证明。
举行表决,手一只只举了起来——这样的人也可以派去。
一个声音:我有件多余的上衣……
他把上衣掷给吉他手,吉他手在半空里接住。
阿尔青从水兵群中走了出来,他不慌不忙地、大模大样地走着,站定了。大家直视着他的脸。
好几个声音:不合适!他对革命纪律都不卖账!……
政委:(点点头)说吧。……
阿尔青脱下帽子表示对大会的尊重,他说:
“我叫阿尔青·巴拉索夫,二十七岁……”他稍微讲得慢些,以便说得更清楚一些,“打1914年如入舰队。非党群众……”他意味深长地望着政委:“是我的某种见解促使我这样的。”
政委:出身呢?。
阿尔青:(微带俏皮地)普普通通。
政委:参加过什么战斗?
阿尔青:(还是微带俏皮地)说起来,什么特别的战斗也没有参加过。夺取过冬宫。……
队伍里有人说:反正不合适。他不肯把面包分给饥饿的人。……
大家都静悄悄地。
政委:表决吧,谁赞成?
只有寥寥几只手举了起来。吉他手推推身旁的人,想争取人们同情和帮助阿尔青。
人们站着,不信在地瞧着阿尔青。阿尔青紧捏着帽子,咬着牙等着。
政委举手赞成。
“我们在实际行动里考验他吧。”
水兵们附和了:
“好吧。……”
手一只只举了起来。
阿尔青稍微愉快些了,他看了看政委:“这样的事是要记在心里的。”
一个声音:“我还是不同意让他去。……”
阿尔青看了看不信任他的那个水兵。
有人慢吞吞地说道:
“让他去试试吧,你怎么——舍不得他啦?”
湿漉漉的泥泞的海湾。女人和孩子们跑去送别自己的儿子、丈夫和父亲。老婆婆们也急急忙忙地赶去……
事情摆在面前,一切都很简单明了。
汽笛响了。这古老的城市又一次派遣了自己的儿子们走上前线去。水兵就要出发了。他们挺起胸瞠,迎着海风。喀琅施塔得就要留在他们后面了,而前面——便是胜利。
审查就要结束了。
政委:还有谁?
一个浊音轻轻地回答:
“有。”
见习水手爬上木桶,他规规矩矩地立正说:
“我叫米哈伊尔·古里年柯。到舰队……”
大家打断了见习水手的话:
“他哪儿成,还小哩!”
见习水手向说这话的人瞟了一眼,叫道:
“你住口吧,我在刚一革命的时候就参加了,可那个时候你却闹肚子痛……”
大家都笑起来了。
几个人同声说道:
“让他去吧!……把这个小伙子带着吧!”
政委弯腰对见习水手笑笑说:
“好吧,米沙,你也去吧。”
见习水手立刻眉开眼笑,站到水兵行列里来。传开了宏亮的命令:
“好,再见吧,亲爱的喀琅施塔得!”
可怜的工人乐队出来了。四个朋友来给水兵送行。他们奏着进行曲。队伍出发了。……送行的人奔跑着。心都绞疼了。……
老婆婆跑到吉他手身边:
“也不预先告诉我一声。……拿着这个……”
她把一个纸包塞给儿子。
水兵们踏着整齐的步伐前进。老婆婆跟着队伍跑,又塞给儿子一个圣像。
儿子笑着推开母亲的手:
“妈妈,您要叫我丢脸啦。”
队伍迈着轻快的脚步向前走着。他们从工人武装队伍和由党员组成的特别任务部队旁边走过。
一个老头儿喊道:
“孩子们,加劲干啊,加劲干啊!”
走在边上的大力士水兵应道:
“加劲哪,加劲哪,老爹!”
队伍在潮湿的花岗石海岸上走着。老婆婆费劲地、步伐错乱地追赶着那些跨开大步前进的水兵们。
儿子弯下身来温和地向母亲说:
“妈妈,来,咱们合着脚步一齐走。”
老婆婆竭力跟着队伍并排前进。但是她落在后面了。……吉他手回过头来,最后一次向母亲道别。
进行曲渐渐低微了。人们在寒冷的寂静中走去。……
阿尔青说道:
“现在才真正是没有音乐了。……”
送行的工人乐队站在那里。进行曲终止了。
老婆婆孤零零地站在海岸上……四周寂静无声。
无产阶级的彼得格勒派出红军步兵团和工人团队迎击敌人。喀琅施塔得海军战士守卫着沿海岸的前线。
一队水兵在沿波罗的海海岸伸展的道路上行进。浪花拍打着海翻起了泡沫。
道路向无际的远方伸展,芬兰湾的沼泽地,沟窪,木桩围成的栅栏。一匹瘦弱的小母马在啃啮着秋天的小草。前边是休息地点。那里有一幢房子,是贵族老爷的房子。房子前面挂着一块牌子:彼得格勒公社幼儿园。
水兵们悄悄地走进房子里去,解下绳子绑着的裤管,抖掉泥污,把歪戴着的帽子推到前额上。让每个正直的劳动居民看一看这些波罗的海舰队海军战士的本来面貌吧。他们正去执行暂时还保守机密的作战任务。
水兵支队向这幢贵族老爷的房子的前厅走上去。宽阔的石阶。上面是一些步兵,他们也在这里休息。
步枪搭成架子支着。
步兵战士们都躺在都儿,经过五十俄里的行军以后,疲惫地躺在宽阔的台阶上。
水兵支队的政委走到步兵团团长面前:
“喀琅施塔得远征队前来报到,听候您的指挥。”
指挥官简洁地回答:
“彼得格勒步兵团团长德拉乌金。安顿下来吧,要在这儿过夜。”
水兵们开始安排过夜了,他们挨着步兵,有的坐下,有的躺下了。
吉他手保持着他自以为还不错的潇洒风度,问道:
“那么,欢迎大会在哪儿开呢?”
顺着石阶走上来一个女人,是我们在喀琅施塔得见过的。
阿尔青看见了她……仿佛一阵响雷在他当头滚过……“她呀!”好像她还在微笑哩。阿尔青赶上她,碰了碰她的肩,低声说:
“小姐……”
女人回过头来,不满地看了一眼。
接着她便走进一间冷飕飕的大房间,去看孩子们。
步兵——跟阿尔青打过架的那一个——默默地坐在熟睡的儿子身旁。
阿尔青走近孩子们住的房间,女人在那儿呢!
他想打开房门。
一个声音:“喂!”
阿尔青转过头去,彼得格勒步兵团团长德拉乌金正严厉地、目不转晴地望着他。
阿尔青从门边走开了。他想找个地方睡下来。人们都并排躺着。阿尔青把妨碍着他的一双脚推开,在台阶上躺下了。
女人在幼儿室里低声喝着催眠曲。
那个步兵走出了幼儿室,就在阿尔青身旁的台阶上睡了下来。
女人唱得更低了,催着孩子入眠。……
她的歌声在熟睡的士兵和水兵们的上空荡漾着。……
夜。寂静无声。团队睡着,支队睡着。整个宽大的台阶上都是瞒熟的战士。勉强还能所到催眠曲的歌声。……
大清早。房门打开了,瘦弱的、早熟的孩子们一齐拥到台阶上来了,他们都是在战争年代里诞生的孩子。
女人摆摆手示意他们安静点!
战士们还在沉睡。疲惫不堪的战士们摆着各色各样的睡态。
团长坐着睡觉。军帽从头上滑了下来。女人轻轻地拾起帽子,给他戴在头上。
阿尔青和瓦西里并排睡在台阶上。一个小孩走到他们身旁悄悄地坐下来,好奇地瞧着阿尔青海军帽上的飘带。
孩子们轻轻地走到战士们旁边,瞧瞧机枪,摸摸枪柄。一个水兵醒来了,他睡意蒙胧地惊奇地说:
“啊?”
孩子们立刻四散奔逃。
政委已经醒了,正在擦七轮手枪。
小女孩:这是什么?
政委:是手枪。
步兵的儿子:嗯,秀(手)枪……这不是秀(手)枪,是七轮子。
政委忍不住微笑了。
吉他手睡着。一个矮矮胖胖的小孩子悄悄地走过来,触了触丝弦,吉他响了起来。
政委给孩子们每人一块方糖。
步兵的儿子:再给一块吧!
政委:没有啦。等我们赶走了白军,那就什么都会有啦:面包啊,饼干啊,什么都有……大概,还会有玩具呢。……
小女孩望望政委,她的明亮的眼晴里闪着好奇的目光。
阿尔青醒来了,他一翻身,啊,身旁原来是“那一个”步兵!
阿尔青摇他:
“嗨,士兵!”
瓦西里:(睡意蒙胧地)呃?
说完倒头又睡。
阿尔青又去摇他。
阿尔青揪住他的衣领子。突然,响起了炮弹的爆炸声。
人们立刻一跃而起。
人群蜂拥着沿石阶往下跑。突如其来的袭击!
喊叫声:出来站队!快点!
最后几个战士急急忙忙奔出去了,又跑过几个迟了的士兵。台阶上空了……忽然,跟在战士后面,台阶上跑出来几个小孩子。
第二发炮弹的爆炸声。孩子们在台阶上跺着脚。
……榴霰弹炸开了。步兵和水兵们疾速地向旷野里跑去。
团长沉着地站在那儿。
他对水兵支队的政委说:
“你们去攻击敌人。看,攻占那一块高地。然后等候命令,不要轻举妄动。”
政委:“明白了。支队!”
他带领支队出发了。
队形展开了。
水兵支队成散兵线开始前进,敌人的一挺机枪开火了。
水兵们拼命向前冲。敌人的战壕……前进啊!他们缴获了敌人的机枪。
一个敌兵落在他们手里,被捉住了。
“你好啊,外国货!”
水兵们又成散兵线开始攻击第二线。
水兵们排成横列,在广阔的田野里前进。一阵排炮声。几颗重炮弹爆炸了。烟雾笼罩了一切。水兵成一线卧倒。
水兵的散兵线。
一个压低了的声音说:
“应该挖壕沟……挖壕沟啊!”
政委站了起来:
“夺取第二线!”
散兵线卧着不动……水兵们你看着我,我望着你。
“喂,怎么啦?”——“起来啊,干吗躺着?”
大家都卧着不动。阿尔青站起来,哼了一声:
“嘿!”
他唱起来:
起来,饥寒交迫的奴隶,
起来,全世界的罪人!
满腔的热血已经沸腾,
作一次最后的斗争!……
吉他手站起来了,吉他挂在背上。他端着步枪,和自己忠实的朋友并肩前进。
又有几个水兵站了起来。整个散兵线都站起来了,《国际歌》声震如雷。重炮弹爆炸声。一个水兵受伤倒下了。人们把他扶住。
伤员推开帮助他的人,指着前面说:
“加劲啊,加劲啊!……”
散兵线向前进。
伤员站了起来:
莫要说我们一钱不值,
我们是……
他倒下,不响了。
水兵们加速前进。烟雾。轰隆声。被击毙的人倒下去了。
烟雾中到处看不见一点光亮。歌声沉寂了。
从炮弹爆炸所散发出来的浓烟里出现了政委:
这是最后的斗争,
团结起来到明天!
英特那雄那尔……
散兵线又接着唱《国际歌》。
水兵们从平步转为跑步。“英特那维那尔”转为“乌拉”。
水兵们在漫天的烽火中展开了暴风急雨般的冲锋。“乌拉”声愈来愈高亢。
开始拼刺。敌军的第二线!水兵支队在轰隆声和喊杀声中向敌人猛扑。
敌军逃跑了。
敌军士兵纷纷逃出战壕。
水兵接踵来到,占领了敌人的战壕。
开枪追击溃退的敌人。
政委视察了一遍以后说:
“巩固阵地!把伤员撤到后方去!”
战壕里押进来一个俘虏。
几个水兵的喊声:“资产阶级押来啦!”
政委望了俘虏一眼,用英语问他:
“Do you speak English?”(注1)
士兵左顾右盼,一声不响——他骇坏了。
政委用德语问他:
“Sprechen Sie Deutsch?”(注2)
士兵仍然默默地望着政委和水兵们。
大胡子水兵弯腰对政委说:
“说不定是葡萄牙人?”
俘虏终于开口了:
“我们是普斯卡普人,给征集来的。”
水兵们笑了。
政委:是哪个团的?指挥官是谁?
俘虏:我不知道……命令我们攻彼得格勒。
政委:嗯,攻彼得格勒?
俘虏:嗯。
一个水兵:得啦……
吉他手抓起俘虏的脚,那士兵坐了下来。
水兵翻来复去地观看“普斯卡普”人的那双非常坚固的夹底皮鞋,指着自己破烂不堪的鞋子说:
“我的朋友,咱们换一双靴子吧?”
“普斯卡普”人坐着,缩着双脚,用衣襟挡住一只靴子说:
“算了吧……我也是将就着穿的……”
水兵们的战濠。安东·卡拉巴施躺着。旁边还躺着几个水兵。卡拉巴施把耳朵贴着地面,倾听着什么。他微微抬起头来,向战壕外张望。又有一个水兵耳朵贴着地面谛听。
远远传来一种微弱的、难以辨别的声音。大家都开始注意地倾听着。注意力愈来愈加强,逐渐转为警戒,并且开始感到惊恐。这声音低沉而重浊,时而增强,时而减弱,这是一种金属的、灵动的、时刻在迫近的声音。它渐渐变成一种巨大的骇人的力量,迫使人们一动木动地倾听着。
终于,这声音能辨明了。肉眼已经可以看到那前进着的、笨重的、长菱形的、能摧毁自己道路上的一切障碍的坦克在行动。人们惊慌地想像着坦克的巨大威力。
水兵们从麻木中清醒过来后,便向后狂奔。
政委高喊:
“哪里去?站住!”
水兵们都不听他。恐怖的气氛逐渐扩散开来,攫住了愈来愈多的水兵。这低沉的隆隆声在追击他们,就好像快要碰到后脑瓜似的。有一个人拼命飞奔,一路把身上累赘的东西全都扔掉,头发蓬乱地号叫着:“坦克!咱们完啦!”
政委想抓住他们,叫他们回去,阻止他们奔逃,但是惊慌失措的人们仍旧一停也不停地飞奔而去。
向后退却的水兵在开阔的田野里奔跑。
有人大喊:
“当心啊!”
坦克的吼声愈来愈大了。……
水兵们跳过壕沟和水沟。坦克的吼声更大了。
水兵已经涌到预备线了。那儿是步兵团在守卫。步兵们对水兵喊着:
“往哪儿跑,往哪儿跑?回去!”
政委追赶着逃跑的人们:
“站住!站住!”
终于,政委赶上了他们,他喊着,喊声压倒了坦克的吼声:
“共产党员们,站住!”
大家听到了他的喊声。一个水兵停了下来。他穿上了衣服,脸上有了觉悟的表情。又有几个水兵站往了。他们也喊起来:“共产党员们,站住!”
吉他手同另一个水兵站往了,把自己重新收拾了一下。他们相对望望。真难为情啊——他们以微笑掩饰自己的难为情。其余的水兵也站住了,转身往回走。
那些逃避坦克的水兵们都聚集在政委身旁站好队。
水兵们彼此责问着:“你干吗逃跑?”“你又为什么逃啊?”“穿上衣服吧!”“把子弹带拉好!”
步兵卧倒了,等候坦克。
其中一个步兵——阿尔青的“敌人”——爬出了战壕。
“好,让我来试试……”
坦克愈来愈近,它的吼声也响得不能再响了。
坦克出现了……那个红军步兵握着一束手榴弹迎着坦克爬过去。坦克上的机枪向他扫射着。步兵滚到田埂里去。坦克更近了……坦克吼叫着……
庞大的坦克快要迫近红军步兵了。步兵固执而顽强地向坦克爬过去。水兵们怀着恐惧的心情叮住他……
当这辆巨大的坦克的侧面,在爬行的步兵面前遮住了半边天空的时候,他掷出了一束手榴弹,然后立刻把头埋在地上,一面听,一面低声数:
“一、二、三、四、五……”
震撼大地的爆炸声,飞起了潮湿的土块。金属破裂声。坦克痉挛着。
步兵爬到坦克顶板上,用枪托敲着坦克:
“喂,老板,爬出来吧!”
回答他的是坦克侧面的机枪声。正向坦克跑去的步兵和水兵立刻又卧倒。
步兵站在坦克顶上喊道:
“老板,得了吧!”
侧面的机枪仍然在顽固地扫射着。步兵弯着腰向炮塔侧面的了望孔里打了两枪。炮塔里传出了呻吟声和咒骂声。坦克不作声了。……
红军士兵们都朝着坦克涌去。
一个红军比兵喊:“吓,真了不起呀!”
阿尔青也来了,他观察着坦克,看见了坦克上面的那个步兵,他克制着自己的羞愧和嫉妒,探究地凝视着步兵。
步兵安然自得地坐在坦克顶上卷烟叶,朝下瞅着阿尔青。阿尔青看了看坐在上面的步兵,转身走开了。
红军士兵们在观察坦克。
其中一个人兴奋地说:
“这机器真棒,真想驾着它去耕地啊!”
战壕联成了一条线。水兵散布在战壕里。一簇簇地坐着。团长扬·德拉乌金走过来。他走到政委跟前说:
“怎么样?事情还不坏吧?”
政委:不坏。
德拉乌金:我的团队得到命令,要向左边转移——封锁彼得格勒公路。你们留在这一带沿海岸地区。一步也不准后退!
政委:是,一步也不准后退。
德拉乌金:好。祝您们……
政委:平安。
德拉乌金告别走了,政委卧倒,用望远镜观察着敌方动静。
阿尔青从坦克那边回来。他顺着战壕走过来,走到坐在机枪旁边的政委面前,在他一旁卧倒。政委默默地瞧着阿尔青。
政委对着望远镜看望,大声警告道:
“敌众散兵线!”
水兵们都奔到自己的岗位上——奔到射击孔旁。吉他手看了看“普斯卡普”俘虏,猛地撕掉俘虏的肩章,但又塞给他,让他留着作个纪念。俘虏爬到一旁去。
政委:(对着水兵散兵线)没有命令不准开火!
远远地已望得见正在前进的敌军散兵线,散兵线渐渐迫近来。这是军官混合团在向彼得袼勒进攻。
政委和阿尔青伏在机枪旁。
政委:标尺六!
阿尔青:(用目测检査了一下)六。
两个人都沉着而又全神贯注。
阿尔青伏在机枪旁等着。“普斯卡普”人向他爬过来。
子弹打着战濠的边沿。
俘虏:(恐惧地)这会给打死的。
阿尔青:(狠狠地)你干什么,到这里来喝茶?
“普斯卡普”人又向前爬。
军官混合团的“乌拉”声更近了。
水兵们已经准备好。吉他手向战壕外刚一探头,子弹立刻打掉了他的海军帽。
军官的散兵线前进着,保持着整齐的和一定距离的队形。
一个年老的敌军上校:“上帝保佑,乌拉!”
敌军冲到了洼地——到了死角,准备再向上直冲。
白军的喊叫声更近了,更大了。俘虏听着,又胆怯地戴上了撕下的肩章。
政委和阿尔青守在机枪旁。
政委:(握住扳机)现在请“马克辛”同志发言。
机枪开火了。
军官混合团的“乌拉”声和均匀的、残酷无情的机枪声混成一片……
“普斯卡普”人仔细听着,忽而戴上肩章,忽而又拿下来。
水兵们差不多对直射击着白军。
机枪扫射着白军散兵线。……“啊哈,向后转啦!”
政委停止射击,扭过头向阿尔青微笑着说:
“特决定:对‘马克辛’同志的发言予以嘉奖。”
阿尔青指着政委爱护地向身旁的人说:
“他准会成为一个不坏的水兵。”
大家都沉默不语。水兵们卧着。……小丘上又出现了进攻的敌军军官队。
水兵们又聊开了:
“吓!又来了一批。”
“好,要把他们改造改造啦!”
水兵散兵线一动不动地伏着,等待着。突然机枪哑了,打不出了。
水兵们悄悄地说:
“机枪别住啦!……”
“他妈的!……”
政委下令:
“手榴弹准备作战!”
吉他手卧在散兵线里。他默默地盯着白军。他把一支手枪、两个手榴弹和一把小刀依次丢在胸墙上。他试了试刀锋,把它插在面前,似乎是给敌人划条界限:“不准再往前来!……”
密密层层的白军散兵线从小丘上进攻,他们逐渐迫近了。
政委下令:
“手榴弹开火!”
手榴弹抛掷出去了。吉他手甩开胳膊,抛出一个手榴弹,接着又是一个。
战壕外手榴弹爆炸着。碎片横飞,受伤的白军军官哀号着。
有几个白军军官冲到前面了。
一个军官边跑边喊:
“政委们,快投降吧!”
吉他手在战壕里应道:
“这就来啦。”
他举起七轮枪,三枪击倒了三个军官,然后不慌不忙地对着枪筒吹了一口凉气。
白军军官散兵线继续进攻。
水兵向他们回击。
安东·卡拉巴施在战线里喊道:
“子弹!”
见习水手也喊道:
“子弹!”
军官散兵线开始从侧翼包抄水兵。
白军散兵线包围了水兵支队。
军官散兵线终于冲进了水兵们的战壕。
“普斯卡普”人紧贴着地面,划着十字:
“我们是普斯卡普人,我们是普斯卡普人。”
搏斗开始了。忽然白军的机枪开火了。自己的人和敌人一齐都掀倒了。
阿尔青和见习水手隐蔽在战壕内躲避机枪的火力,子弹就在当头飞过。
沙土飞扬。
白军机枪疯狂地从侧翼扫过来。
白军军官和红军水兵都卧倒在战壕底里躲避机枪。
吉他手似笑非笑地对近旁的一个白军军官说:
“啊!欢迎,欢迎!”
一颗子弹落在他跟前,他立刻伏在地上。
壕底里躺着一个白军中尉,他前后左右看了看说:
“一点也搞不清楚:到底谁作了俘虏?”
吉他手稍稍抬起身子:
“马上就告诉你,马上……”
说完他使向前扑了过去。
又开始了疯狂的搏斗。
军官和水兵展开了残酷的白刃战。
一场最残酷的、你死我活的斗争。阿尔青不慌不忙地用七轮枪射击着冲到自己眼前的白匪。
水兵们疯狂地搏斗着,他们三个四个一起从胸墙上跳下来,直向白匪军官们当头跳过去:
“打这些恶龙!……”
见习水手朝一个军官扑过去,掐住他的喉咙。
吉他手被逼紧了,他举起双手:投降啦。……一个军官走到他跟前。
吉他手猛地夺下这军官的步枪,结果了他:
“看,我投降!”
政委带领一小部分水兵且战且退,退到战壕的一个角落里。
又有一批白军从上面冲下来……战斗接近尾声了,水兵们一个接着一个牺牲了……
年老的卡拉巴施被击倒了。
白军中尉嚷道:
“要几个活的,活着的!……”
一小群被俘的水兵站在那儿……
白军上校在他们面站站定:
“啊,是水兵啊!好,讲和,讲和,讲和!跟俘虏是不交战的。”
他擦擦双手,向水兵走过去,走到了政委跟前:
“你是什么人?”
政委:共产党员,布尔什维克!
上校:(向第二个人——这是阿尔青)你呢?
阿尔青:(嘲弄地)海鸟。海洋里的漂泊者。戴着眼镜,难道瞧不见?
上校:(弯腰对见习水手)你?
见习水手:(挺起胸脯)波罗的海红水兵!
吉他手站着。
上校:那您是谁呢?
吉他手:(稍稍扭过头去)我不跟褫夺了公权的人讲话。
上校掉转头走开了。他在小山上坐下,沉默了一会,便说:
“共产党员,站出来!”
政委走了出来,卡拉巴施也随着他走出来。
政委和卡拉巴施站在一边。,四面都是白军卫队。两个共产党员瞧着其余几个水兵。
阿尔青看看这个水兵,又望望那个水兵。他朝政委走了过去,站在他身旁。
其余的水兵也随着走了出来。
水兵们反绑着手站着。
上校:(站了起来)非党员有没有?
水兵们站着一声不响。
阿尔青:没有!
他看了政委一眼。
上校:(向中尉)弗拉基米尔·巴甫洛维奇,把他们带走。
冯·维脱金中尉做了个手势。白军士兵端着刺刀向水兵迫近。
“普斯卡普”人也托着枪走来了。水兵们朝他看了看:
“嘿!……”
水兵被卫队押着从他们被俘的那个战壕旁走过。一个卫兵看见了什么,跳进战壕里去。他带了一只吉他出来,跑着步赶上来。
绑着手的水兵们爬上小山,走过去了。
水兵们一声不响地走着。
米沙向政委问道::
“把咱们带到哪儿去呀?”
没有回答。
米沙:往哪儿带啊?
政委:勇敢些,米沙,勇敢些!……
吉他手问白军司务长:
“是要枪毙还是怎么?”
司务长:不,枪毙你们舍不得子弹。要淹死你们。
吉他手:(微微含笑地)喔……
水兵们默默地前进。阿尔青艰难地掏出自己的芬兰小刀,握在反绑着的手里。
水兵们走着。一个水兵吹起了革命歌曲的调子。……
出现了一座悬崖。海。水兵们被带到悬崖上。
水兵们站住了。海鸥在他们的头上飞翔。
海鸥的鸣声。
白军在水兵的脖子上拴上石块。
中尉走过来:
“好,动手吧……”
吉他手回头对阿尔青说:
“别了,朋友……”
阿尔青:别了,瓦里亚。
英勇的波罗的海水兵瓦连金·别斯普洛斯凡尼向悬崖走去。他看见一个白军士兵拿着他的吉他,跑过去踢了一脚……
吉他从悬崖上飞落下去。……
吉他掉进海里去了。
丝弦幽怨地鸣响了。……
瓦连金·别斯普洛斯凡尼在悬崖边上站着了。
一个军官走来,推着他说:
“你也下去吧。”
瓦连金从峭壁上掉进了黑沉沉的、深邃的海水里去了。
司务长又带出两个水兵来,把他们推了下去。
这两个水兵高呼着“乌拉”摔下海去。
政委和米沙站着。一个军官走近来。
政委:把孩子留下。
军官:(恼怒地)走,走!
政委从容地走去。他在崖边站定。军官走来想去推他。
政委:走开。……在每一个牺牲了的布尔什维克的岗位上,会有千万个新的……
军官把政委推了下去。
卡拉巴施和米沙站着。
军官又走了过来。
卡拉巴施:把孩子留下,剑子手!……
两把刺刀直迫他的胸膛。卡拉巴施和米沙退到悬崖上。
两人都掉到海里去了。
只剩下两个人了。……一个水兵弯着腰冲过去,想用头把军官撞下崖去。军官忙把他推开,水兵从崖上掉下去了。……
只剩下阿尔青一个人了。他扭转头,轻蔑地、冷冷地问:
“我吗?”
他走上悬崖。军官跟在他后面。
阿尔青转身朝着白军清楚地说:
“波罗的海舰队万岁,万万岁!”
军官想去推他。
阿尔青:“不许来玷污我!”
他自己从崖上跳了下去。
海。高耸的悬崖。军官站在岸上向下张望。水面上泛着涟漪。
三顶海军帽在浪花中飘浮。……
军官走了。
寂静无声。……水里钻出了阿尔青的头。他向上望望,又瞧了瞧四周,然后朝海岸游了过去。
阿尔青爬上海岸,在一块石头上坐下。
苍白的、浑身湿透了的阿尔青坐在石头上,解下用芬兰小刀割断了的绳子。
他从石头上站起来,瞧瞧海水,又游回去找寻同志们。“永远也不能把自己人丢下!……”
阿尔青潜入水中,不见了。
他托着政委游出水面,慢慢地、无力地划着水。
他把政委的尸体拖到岸上。
波罗的海的浪涛冲击着海岸!
阿尔青扶着政委,低低地说:
“政委,啊!政委,同志,朋友……”
阿尔青对着政委的被石块砸破了的头注视了半晌,取下他脖子上的绳子,又从他口袋里掏出一个小本子,这是党证。
阿尔青看了看翻开的党证。……他向上望了望被白军占领的地方,开口道:
“哼,哼……”
他把党证放进自己的口袋,然后拖走了政委的尸体。
巨浪猛烈地拍打着海岸。……
阿尔青小心翼翼地把政委的尸体抱进峭壁上被浪涛冲出来的低坑。他默默地站了一会,吻了吻政委的失去了生气的嘴唇,开始用石块掩埋他的尸体。
他珍重地用石块掩盖政委的头。
阿尔青堆上最后几块石头。又捡起被海浪冲上岸来的海军帽,放在政委的坟墓上。阿尔青立正站着,对着坟墓凝视了好半晌,随后独自往白军所在地走去。……
海浪拥着三顶海军帽拍着岸边的圆石。……
政委的墓地。墓上放着海军帽。
白军纵队沿着海岸地区向彼得格勒前进。
一具水兵的尸体倒在一旁。一个白军用刺刀挑起这牺牲了的水兵的海军帽,作为战利品带走了。……
贵族老爷的房子。女人带着孩子们从阶梯上跑下来。
孩手们:咱们上哪儿去啊?
女人:我也不知道。
听见了骑兵的马蹄声。女人和孩子们往后退缩了。女人凝神听着马蹄声。门啪的一声开了。
白军中尉冯·维脱金和一个司务长沿着阶梯跑上来。
中尉站在阶梯的平台上左右观看,看见了女人和孩子们。
女人站着一言不发。
中尉锐利地注视着他们:“也许,是红党的?”
女人仍然保持缄默。
中尉:你怎么在我家里?
女人不回答。红军步兵的小儿子走到她跟前。
小男孩:这是我们的房子。
军官:(厉声地)这是我的房子。
军官向司务长做了个手势——意思是说:弄走。他走了。
司务长走向女人。
“小姐,您搬到别的房子里去吧。……”
海岸。谷地。阿尔青小心翼翼地前进。传来了骑兵的马蹄声,他注意细听,他跳进一条战壕。
战壕里躺着尸休。阿尔青迅速地剥下一个军官身上的军大衣,披在自己身上。……
换了装的阿尔青在谷地上走着。远处有马蹄声,吆喝声:“站住!”阿尔青继续走他的路,仿佛这喊声与他无关似的。……
女人和孩子们呆在一个木棚里。她神情集中而忧郁。窗外传来脚步声、枪声、喊声:“站住!”女人走到窗前,凝神谛听。
女人在窗前。几个人影闪了过去。马蹄声。忽然窗板呀的响了一声。
阿尔青打窗户里跳了进来。
昏暗中阿尔青握着刀子问:
“谁在这儿?”
女人拿起煤油灯观看。
阿尔青认出了她:
“小姐,是我啊!自己人……我们是从喀琅施塔得来的……好容易才跑了出来。……”
他疲乏地坐到地上。
“我的同志们都牺牲了,只有我一个人逃了出来。……”
女人俯身擦去水兵脸上的泥污,窗外又传来了追击人的脚步声……过去了……
孩子们害怕得蜷缩着身子。
阿尔青安慰着他们。他看见了一个男孩,便按着他的肩膀说:
“嗳,这小伙子——有出息!你是谁家的?”
“是爸爸的。”
“那谁是你的爸爸呢?”
“在红军里。”
“你不要再流鼻涕,就会找着爸爸了。红军是丢不了的。红军不是这么小的一丁点。”
女人笑了,孩子们也笑起来了。
“好了,小娃娃们,你们不要来打搅,我要跟这位女公民说话呢!”
阿尔青找到了这个他日夜思念的女人,便怯生生地走到她身边。
他的双手紧握着她的手,坦率而真诚地说:
“唉,要是您能知道……(停了片刻)可现在还是谈谈政治问题。我必须离开这里。这儿的气候不合适。”
女人微微含笑地一边倾听着院子里的动静,一边从自己随身带来的小篮子内取出一套女人的衣服,递给阿尔青。
“拿着我这件衣服,逃出去,去通知喀琅施塔得。岸边有一只小划子。”
阿尔青快活起来了:
“小划子!……我什么都能做得到,小姐……”
女人笑了笑:
“干么老是‘小姐,小姐’啲?我是一个党员。”
阿尔青:对不起。(他激动地、温柔地看了她一眼)嗨,亲爱的!……
他还想说些什么,但窗外又响起了追击人的脚步声。
阿尔青:(细听)我们要把他们都扫出去,把他们扫得一干二净。……行了,我要走了。……
女人:走吧。
阿尔青从窗户里跳出去了。一片寂静。……
女人站着。小门打开了,冯·维脱金中尉走进来。
中尉:跟我走,我们需要您。走!
女人跟他走了。
打扮成女人的阿尔青,在建筑物后面向着海岸走去。
司务长看见了他,便跟着他:
“喂,小姐,小姐!……你那儿怎么样,等一等!”
阿尔青拐到一间木棚内。
司务长:(浮浪地)小姐,我有话跟你说!……
司务长也走进了木棚。
静静地。木棚里传出呻呤声。……
阿尔青从小门里走出来,擦擦刀,咬着牙关说:“瞧你的小姐。……”他在冷清清的广阔的海滨区内向前进,一路上注意听着每一个响动。
海上起了风暴。一只小划子停在岸边。阿尔青把小划子往海里推。风吹动了他的裙子。
几个白军士兵在岸上奔跑。
“喂,大娘!停住!”
阿尔青推走了小划子。划手在浪花中漂出去了。
巡逻队在岸上跑。
阿尔青用尽全力划着船。白军向他开枪了。……阿尔青唱起已故的朋友——吉他手的歌来。……
巡逻队向渐渐远去的小划子射击,但是很难射中——狂暴的风浪把小划子抛上又抛下……
阿尔青的小划子已经看不见了……
彼得格勒城郊的战线。红军战士守卫着最后几处阵地。
同一天晚上。
红军步兵的战壕。这是彼得格勒德拉乌金步兵团。波罗的海上刮起了七级到八级的大风。大风疯狂地吹着沿岸的松树。步兵们透过的夜幕努力辨明敌军所在。几个代表经过战士们身旁去见指挥员——这是瓦西里和另外两个士兵。
战壕里有说话声。代表们去了……去吧,指挥员会写的……
德拉乌金的声音:通知喀琅施塔得:“水兵们使我们赢得了时间在一〇三高地上巩固下来。……”
指挥员继续口授待发的电话通讯。
“我们封锁了彼得格勒公路。我们等待着海上的支援。传话吧。”
代表们走到指挥员跟前。
瓦西里和指挥员在胸墙边。
瓦西里:指挥员同志,战士们提出了一项决议。
指挥员:可以。
他拿起一张纸来。
瓦西里:是这样,心里记得它,写在纸上就不成了。
指挥员:不要紧,说吧。
瓦西里:(开始背决议)我们,战士们……
战士们在壕内听着。
瓦西里的声音:……彼得格勒步兵团的战士们宣告……
其他几个战士站在他旁边。
瓦西里:白匪军官们……
其中一个同志:(纠正他)半死的。
瓦西里:半死的白匪军官们正在进犯彼得格勒……
另一个代表:(纠正他)进犯红色的彼得格勒。
一个战士在壕内听着。
代表的声音:我们为苏维埃政权决一死战的时刻已经来到了……
大海里不时闪出星星点点的火光。炮弹沉重的震动声和低微的咝咝声,这是协约军正从海上射击。
铁蒺藜的木桩飞了起来。
德拉乌金和他的助手从射击孔中观察。
指挥员:“写下,十七点零八分敌人开始了进攻前的炮击。”
又一颗炮弹爆炸了。弹片、尘土、泥沙撒落下来,盖住了一群战士。炸坏了的一角战壕坍塌下来。
指挥员拨开掉在身上的铁丝,对瓦西里说:
“这儿有些妨碍咱们……你刚才是怎么说的?什么时刻已经来到了?……”
又一颗炮弹爆炸了。
指挥员、瓦西里和另外几个战士躲到战壕里去。土块掉下来……人们把受伤的电话员抬起来架走了。
德拉乌金拿起话筒,递给瓦西里:
“你来吧,”把一份电话通讯给了他,“传给喀琅施塔得。”
瓦西里:(呼叫)喀琅施塔得,喀琅施塔得!
指挥员从射击孔中察看着。
炮弹爆炸声。伤员沿战壕缓缓地走着。
瓦西里的声音:喀琅施塔得,喀琅施塔得!
瓦西里坐在战壕棚顶下面的电话机旁,继续叫唤:
“喀琅施塔得,喀琅施塔得!”
德拉乌金在他旁边。担架抬着伤员经过。团队的情况愈来愈坏。通讯联络被切断了。
瓦西里:指挥员同志!叫不通。
德拉乌金:不要紧,有时候是会叫不通的,再继续叫!
瓦西里:(对着话筒喊)喀琅施塔得!
一颗炮弹在战壕旁边爆炸了。战士们蹲下来。一棵巨松倒下,掩住了几个战士。
战壕中,瓦西里在棚顶下面对着话筒反复不断地叫着:
“喀琅施塔得……喀琅施塔得……”
他不时地朝话筒吹气。
电话线路。电线杆上挂着断了的电线。
通讯联络被切断了。
瓦西里反复叫喊的声音:
“喀琅施塔得……喀琅施塔得……”
红军士兵们从战壕里往外张望。战壕前面远远地出现了一个女人。
战士们谈论起来:
“瞧,瞧,一个女人!……”
“大概,是代表吧。……”
德拉乌金从战壕里用望远镜了望。他呆住了……瓦西里站在指挥员身旁。
女人站在那里,一手举着白手帕。后边,离她不很远的地方,白军军官们正在跳跃前进。
战壕里德拉乌金发出命令:
“瞄准奸细射击!普通标尺!”
女人高举着白手帕站着。
冯·维脱金中尉躲在她背后对她说:
“您说:反抗是毫无用处的,投降吧……”
德拉乌金在战壕里注视着,他又命令道:
“停下,我自己来。”
他抓起步枪,搁在胸墙上瞄准了。
中尉低声向女人说:
“说啊:投降吧。”
女人挺直了身子喊道:
“同志们,不要投降,喀琅施塔得会来支援的!”
指挥员的枪声。
中尉被击毙,倒下去了。
女人顺着田野向战壕跑来。
德拉乌金对她叫道:
“跳到弹坑里去……”
我方步兵对准白军散兵线射击。
白军向后退却。
女人躲在战壕间的一个弹坑里。
接连着几颗炮弹爆炸了。白军加强了火力,疯狂地射击起来。
爆炸声中,女人在弹坑里躲着。……烟雾弥漫。……
大海。阿尔青划着小划子。远远地已经能够望得见炮台了,喀琅施塔得到了!
阿尔青靠了岸,爬上岸来,他脱掉身上的女人衣服,朝海湾走去。军舰上正吹着集合号,烟囱冒着烟。海湾里进行紧急动员了:装载着炮弹和煤的小火车皮。……喀琅施塔得动员起来了!
阿尔青向码头走去。迎面来了一些水兵,他们认出他来了。
“啊,阿尔青!您好啊!喂,支队怎么样啊?”
阿尔青迈开步子向前走,水兵们跟在后面。
“活着的人都起来吧……让公社里所有的人都起来吧……我所说的话,大家都会明白的!”
阿尔青朝军舰走过去,愈来愈多的水兵围着他……大家都焦急不安地等待阿尔青带来的消息。
指挥员站在军舰旁,向阿尔青问道:
“支队情说怎么样?政委呢?”
阿尔青:“支队全体牺牲了,亲爱的同志们都被杀死了。”
他将政委的党证交给指挥员。
指挥员读党证:
“马尔蒂诺夫·瓦西里·费德洛维奇……”
一片静默……水兵们脱下海军帽。千百个脱帽的头……
汽笛吼了。发出了响亮的命令:“登舰!登舰!”
水兵纷纷涌上军舰。全体在甲板上集合。行动……工作。
牺牲了的瓦连金·别斯普洛斯凡尼的母亲走来了。
阿尔青对指挥员说:
“那儿还剩下了咱们的步兵。咱们不能增援他们吗?……”
指挥员:我们准备好陆战队。能带路吗?
阿尔青:(难过地)我亲自量过那边靠岸海水的深浅。
瓦连金·别斯普洛斯凡尼的母亲看见了阿尔青。
她走到阿尔青面前:
“又要去了吗?代我向瓦里亚问好,向瓦里亚问好。”
阿尔青打了个冷颤:
“我一定向他问好,妈妈。”
好像在实现他的诺言似的,大海掀起了浪涛,舰队出发了。
军舰在波涛汹涌的大海里前进。舰上的炮口。
彼得格勒献出了人员、燃料、炮弹。
波罗的海舰队出发作战。
驱逐舰破浪前进。……几艘驱逐舰行进着,波罗的海舰队行进着。
彼得格勒步兵团的残存部队……步兵们散在远射程炮弹炸成的弹坑中间,周围此起彼落地响着与其说像炮弹还不如说更像地雷的爆炸声。
指挥员在电话旁:
“喀琅施塔得!喀琅施塔得!……”
又是几颗炮弹爆炸了。
“喂,喀琅施塔得!”
天气恶劣,空气潮湿而令人窒息,在一阵由于爆炸而掀起的猛烈的气浪中,几棵老松被折断了,电线扭断了,海滨小山岗的山顶飞腾起来了。
到处尸首横呈。伤兵蹒跚着。火场冒着烟。……
人们把被埋在土里的瓦西里拖了出来。
人声:“轻一点……看光景还活着呢!”
女人躲在弹坑里,已被震得半聋。
德拉乌金和他的助手在战壕里。
指挥员的助手:指挥员同志,战士很少了。
指挥员:(镇静地)不要紧,会有。
他递给助手一张纸条。
团队的几个乐师从战壕里爬了出来。他们拿着吹奏乐器和步枪。他们随身带着步枪在战壕里散开。
德拉乌金:好,你们这些艺术家们,奏一个美妙的曲子吧。
乐师们在壕底坐下来,进行曲奏起了。
战壕已经炸坏了。红军士兵们躲着枪弹向前爬。乐队继续演奏。
一个野战包扎所。红军伤员向包扎所慢慢走去。他们成群地躺在包扎所旁。传来了进行曲。……
团长的助手戴着钢盔,严肃地走进包扎所。
他在躺着的伤员面前站住了:
“党组织要求受伤的共产党员回到队列里去。”
一个伤员站了起来,注视着。
又有一个伤员用步枪撑着,摇摇晃晃地站了起来。
瓦西里也站起来了:
“那么非党员呢?”
他向同志们扫了一眼,唤他们:
“来啊,咱们也去!”
瓦西里走了。伤员三五成群地走出来,战壕里乐队不停地演奏,团队要战斗到底!……
伤员们一面躲避着子弹,一面前进。他们在战壕里散开来、准备坚守战壕,用自己的身体阻挡住敌人进犯彼得格勒的道路。
烟雾中,指挥员和助手立在胸墙边。
德拉乌金:(看表)记下:十五点正敌人开始冲锋。
密密层层的白匪散兵线开始了新的冲锋。
受伤的战士们急急忙忙占好了岗位。腿部受伤的士兵一跛一跛地、摇摇晃晃地扑向射击孔。……
白军在前进。从一〇三高地上可以清清楚楚地看到他们。
到处都是被破坏的痕迹。……
德拉乌金在胸墙边。
他咬着牙齿说:
“喀琅施塔得。难道就帮不了忙,来不及增援了?……”
海上烟雾弥漫。风撕扯着绳索。军舰一艘接一艘地缓缓驶上汹涌的浪峰,朝着西方挺进。小汽艇和灵活的驱逐舰在行驶。后面是巡洋舰和主力舰,它们摆着威武的队形破浪前进,烟雾挡住了一切。
主力舰的甲板上。风呼啸着。……阿尔青在炮塔上。水兵列队走过来。
阿尔青:“同志们!咱们共和国使出了全部力量——伏龙涅什城郊在进行战斗,西伯利亚也在进行战斗。敌人又到了彼得格勒近郊。列宁告诉我们:‘同志们!战斗到最后一滴血!’咱们要用咱们舰队的方法来回答他:要是谁敢来侵犯革命,我们就送他去见阎王……(稍停)完了!”
成百个水兵——陆战队,作好了战斗准备……
狂风骇浪。一般主力舰在行驶。
浪涛汹涌。一艘军舰在浪涛中忽起忽落地前进。通风管呼啸着。
波浪翻滚的秋天的大海,拍击着陆战队。
悬崖——水兵们被抛下海去的那个悬崖。政委的坟墓。
阿尔青从水里走上岸来——他是头一名陆战队员。
登陆艇纷纷窜入拍击海岸的浪花中。水兵们高举着武器跃入海浪中。
浪涛滚滚。……数百个水兵跳进冰冷的海水中。
狂暴的海。陆战队一队队地穿过波浪,走向海岸。波浪在他们头上滚过去。水兵随着波浪登上海岸,被世界上最强有力的思想感情推动着的、不可征服的、强大的水兵们登上了海岸。
这儿就是白匪淹毙水兵们的地方。
阿尔青立在政委的坟墓旁。
水兵们从旁经过。
阿尔青:“只要咱们工人阶级活着,就要记住这地方……”
陆战队络绎不绝地走上海岸。
陆战队向白军后方挺进……
步兵团的战壕。同后方的通讯联络已被切断。大地变得泥泞不堪,水、木块、泥污和青苔搅作一团。
寥寥几个尚未牺牲的乐师仍在演奏。
指挥员和助手从容不迫地向白军散兵线射击。白军已经离得不远了。
白军顽强地蜂拥而来。
战士们反击着白军的冲锋。
他们直射着白军。
一个战士对白军喝道:
“往哪儿钻?!这儿是不准烟鬼过来的!”
一个战士从崖上抛下巨大的石块,喊:
“哼,来吧!来领一份口粮!”
瓦西里用机枪扫射。……他停了一停,擦把汗,向白军那边挥挥手:
“来吧,来吧,我们一点也不小气!”
大胡子机枪手接着说:
“再发给你们一点口粮。……”
他们重又扫射起来。
女人也在弹坑里向进攻的白军射击。……
白军跑着,一路不断倒下。
步枪不停地射击。……
白军散兵线更近了。……他们已经到了战壕的胸墙跟前。人们开始搏斗。
伤兵们爬过去助战。
“保卫亲爱的彼得格勒!”
极端残酷的搏斗。
战壕。最后几个幸存的乐师仍在继续奏乐。现在只剩下一个号手了……
白军以排山倒海之势压过来。突然,白军后方的地平线上出现了水兵。白军大吃一惊。
呼叫声:
“水兵!……”
“在哪儿?……”
“喏喏,那边黑压压的……”
“水兵到了后方啦!……”
水兵们正奔下高地向白军后方挺进。
水兵们开始猛烈打击白军。
白军散兵线停住了。白军纵队转了方向,他们向两侧狂奔,向后乱冲,一片混乱。背后陆战队狂怒地高呼着“乌拉”,冲过来了。红军步兵从泥坑里站了起来,从水坑里跳了起来。
德拉乌金扔掉香烟,注视了一会,拔出手枪来:
“现在,冲吧。”
士兵纷纷跳出战壕:
“乌拉,喀琅施塔得!”
强烈的“乌拉”声。团队开始反攻,战士们的脸转向大海,海上升起了烟雾!
“喀琅施塔得?波罗的海舰队!来吧,加油干吧?……”
指挥员半路上跳进弹坑里,对女人说:
“刚才你讲得很好。……”
他又继续前进。
步兵们迎着水兵跑去。
阿尔青:(兴高采烈地)好啊!彼得格勒之鹰!
“乌拉”声响彻云霄。
阿尔青抱住一个步兵吻着,又吻另一个步兵……这是瓦西里!他俩都认出来了。
阿尔青:(放开了)请原谅吧……
瓦西里:是我不对……
阿尔青:(笑了笑)喔,见鬼……
他友爱地拍了拍瓦西里的背。
阿尔青:(下令)用信号机传达——开火!
说毕便奔去追击白军。
散兵线里喊着:
“信号手,快传:开火!开火!……”
德拉乌金和女人也夹在战士们中间前进。瓦西里和阿尔青并排前进。
阿尔青认出了那个女人:
“小姐?!”
步兵和水兵们挺进着,不倦地追击着敌人。
阿尔青和瓦西里前进着。
瓦西里:“哪里是什么‘小姐’呀。她是我们指挥员的妻子……”
阿尔青怅怅然哼了声:
“噢!”
波罗的海舰队指挥员。
舰上的信号手在回话。
整个空间,芬兰湾里的水啊空气啊全都震荡起来了。波罗的海舰队打出了第一排炮弹。
甲板。炮口。
三门十二吋口径的大炮。
白军气喘吁吁地在惊慌失措中四处乱窜。
惊天动地的爆炸声。波罗的海舰队军舰上的大炮轰击着。火光闪闪,炮声隆隆。
炮声震撼着大地。建筑物整块整块地抛到空中;整排的士兵和装甲车都飞向空中。昏暗中远方有敌人的船只,船开走了。
白军四散逃窜。十二吋口径的炮弹爆炸声。白军奔逃着。又是炮弹爆炸。
舰队不断地射击。
炮弹的火光,炮弾发射。
十二吋口径的炮弹爆炸着。
白军在逃窜。
晨雾中,我军仍在不停地、疾速地追击。
炮声更紧了,军舰在射击。
排炮!
排炮!
排炮!又是一次排炮!
十二吋口径的炮弹接连不断地爆炸。
烟雾笼罩着一切——直上云霄。树木横飞。
水兵们穿过投降的白军行列跑着。白军军官举起了手。
水兵将白军赶到悬崖上。
……海边的悬崖。
白军上校在崖旁。他恐怖地停住脚步。在拥挤中,他被推下海去了。呻吟声……
水兵挤着白军。阿尔青在最前列。
水兵们向悬崖冲去。白军们在混乱中纷纷从崖上摔下去。水兵们无情地把他们推下海。
阿尔青和水兵们在悬崖上。
胜利啦!
阿尔青:“哼!谁还想来进犯彼得格勒?”
阿尔青的严峻的、光辉的脸。
(全剧终)
注释:
注1:英语:“您说英语吗?”
注2:德语:“您说德语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