片警宝音:星辰在夜空,羊群行走戈壁,守护草原的是让人心疼的你
《片警宝音》貌似是最不像“主旋律”的“主旋律电影”。
这本是一部反映内蒙古中西部戈壁滩上最普通基层民警宝音的先进事迹的电影,却用温柔隽永的蒙古文化和深入骨髓的民族精神,让人回味无穷。
从影片开头,你就看到,苍茫辽阔的乌拉特山脉连绵,地广人稀的内蒙古西部戈壁上,片警宝音独自一人,骑着一辆破旧的摩托车,孤独巡查。
画面宛若日系“治愈系”风格的清新自然,波澜不惊。没有特别多的视觉刺激和听觉效果。
电影中警察和村民也很自然地用蒙古语交流。
在影片开始的平淡得几乎没有票房。
他的日常工作平凡琐碎:
接到报警,去救一个躲避发情的骆驼跳进枯井的人。
劝说独居的老人搬去旗里的养老院。
说服妻子意外死亡的男人重新生活。
帮远来的姑娘寻找生父。
替修摩托的小伙儿卖不值钱的石头……
唯一算得上复杂项目的工作,是核对片区所有人的身份证信息,并拍下证件照用于户籍统计。
宝音就日复一日巡查,在中国最大的警务区,1672平方公里辖区的茫茫戈壁上,拿着自制的人口分布图,寻找每个人群聚集的地点。
在这个十年九旱,下雨如同过节的地方,水井就是坐标。井边有村落,有屠宰场,有矿井,有寺庙。每到一个地方,宝音就展开一片红布,为新增人员拍一张照片,回到所里再与系统内备案的身份信息核实。
主旋律电影广为人诟病之处,在于动辄把人物形象塑造得高大完美,近乎成神。
其实这也是主流文化中的一种潜意识显现——在中国的主体文化语境里,一个能够庇护众人,造福一方的人,往往被人们“死后封神”,比如关云长,比如都江堰二郎神庙李冰父子。
而在蒙古语所描述的历史中,不喜欢遮丑,不喜欢神话,仅仅是平实朴素,讲一段往事。
牧民在讲述英雄史诗的时候,喜欢听着,说着,口口相传,仿佛丰年问询雨水,旱年关切五畜生息一样。
导演似乎深谙这样的文化语境,片警宝音,他没有被提升为神。
宝音他不是神,是个乌拉特牧民的儿子。脱了制服,换上蒙古袍的宝音,就是个乌拉特牧民。他处理事情的风格,也特别地“乌拉特”——遵从草原的古老传统,讲究与人为善,彼此容让。
牧民丢了怀孕的母羊,捡到羊的人家和找上门的失主没谈拢,也不争吵,也不打斗,就是倔强地面对面一站,僵持不下。宝音进门,直接抱起母羊还给失主,再把双胞胎的羔羊抱一个给失主,留一个给精心侍弄母羊的人家。双方各自默认,因为公道,更因为对宝音的尊重。
千里认亲来的姑娘,无处可去,宝音带回家交给妈妈。因为在他的理解中:姑娘没钱住店,妈妈也孤身一人。这不是基层民警的职责,却是蒙古民族的待客之道,是乌拉特儿女的古道热肠。
宝音的举手投足,是乌拉特牧民的风格:他怯懦,不敢面对自己忽如其来的心动;他执拗,爱着的土地,不容任何人评说;你说他他憨憨地笑,你评论他的故乡,他反唇相讥;他也有着底层百姓一样的“滑头”——劝不了人下车,就扛起人家行李跑;
但是宝音无愧于他的职责:牧民的看家狗和他熟悉亲热;牧民的孩子敢和他淘气;执拗着不肯搬到敬老院的老牧民,信任他给自己取钱,心疼他常年受罪的胃,千方百计给他找狼肚子补补。年轻的牧民把他当兄弟,年长的也愿意和他交心——渴望有个孩子的牧民,笨拙地给自己编造“风流韵事”希望领养认亲的孤女,他不怕宝音笑话,因为他相信这个憨厚的警察。
这片土地上,赤诚的人民有着质朴的感情:谁真心对他们好,他们就听信谁,爱戴谁,敬重和心疼谁。
诚如宝音自己所言,我就是乌拉特草原的儿子。他所做的一切,那么自然,似乎就是为人之子,对家庭尽责一样,他服务着1672平方公里的这片戈壁滩。
整个电影中大部分时候,这个憨厚到窝囊,沉默平凡到几乎让人忽略的警察,似乎没有什么地方让人看到他骨子里那种蒙古民族特有的彪悍勇猛。
直到最后一刻,戈壁追凶,摩托车燃油耗尽,图穷匕首见,宝音身无长物面对穷凶极恶的歹徒,他双脚踩镫,以缰绳为唯一武器,抽打掉歹徒匕首的时候,你终于看到:这果然是草原之子——仿佛一把锻制精良的蒙古弯刀,平日里静静躺在质朴的刀鞘之中,仿佛一件农具般不起眼,拔刀相见之际,就是胜负分明之时。
宝音贫穷,成年已久,无妻无子,最大的愿望,就是能够有钱给老妈妈打口井;宝音富有啊,他的背后,是广袤无垠的乌拉特草原。
在电影中,我们看到了编剧和导演团队下了真功夫,对于乌拉特草原的风土人情,背后深厚的蒙古民族文化做了研究。在细节中可以看到蒙古文化对于人性的滋养。是啊,蒙古文化是一个天生能够养出好男儿的文化:
他们注重仪式,生命短暂平凡,但是身后事不可怠慢。一场电影,两场丧礼:
最终如愿终老在自己土坯房里的老阿爸,是宝音和牧民们前来,举行了简单的葬礼,仍然不忘给他擦身,吟诵经文,庄严肃立,怀念他的一生。没有哭声,在火光里,一个人的一生华丽毕业,堪称完美;
嫁到草原的汉族姑娘李红被害,兄嫂为她请来萨满,安抚恐惧孤单的灵魂,希望在另一个时空的人能够走过孤独的路。以这种主流文化未必理解的方式,表达了乌拉特草原人的追悼。
蒙古民族对于世间万物都心怀柔情和敬畏。所以,他们不喜欢抱怨,不喜欢结仇,更愿意包容谅解,特别怜惜弱小孤单。
当千里认亲的姑娘被送到生父家中,羞愧自己出轨,羞愧自己没有善待另一个女子的父亲几经抵赖,最终痛哭流涕。而他无辜的妻子,此时没有追责旧情,没有痛恨眼前的孩子,当知道女孩的母亲已经离世的时候,她上去,把姑娘搂紧,给了她额头一吻——那是父母亲给孩子的认可。
而宝音的母亲,难得盛装上门,本意求亲,发现姑娘已经有了心上人,仍然慷慨地把马驹送给她。虽然心中为了儿子失落,却大大方方地祝福。这是蒙古民族的母亲——善良宽厚,隐忍容让。
所以,宝音的一举手一投足,所思所想,与其说他是一名优秀的警察,不如说,他是合格的乌拉特草原之子。
他们仿佛星辰散落夜空,仿佛羊群行走于戈壁,如此缄默无闻,不是走近,你很难区别他们彼此,只看到星空壮丽,草原丰饶,不知道的是他们在其中,如何组成了这样的美好。
当宝音认认真真问起母亲:我的名字,是不是死去的哥哥曾经用过的?母亲承认了,宝音沉静片刻,端着碗痛哭——这个设置,简直是电影中的神来之笔——如果运用精神分析的理论,我们似乎找到了一个人为何是一个“好人”——当年夭折的是哥哥,但是世间存在的到底是谁?是用他的名字活下来的弟弟,还是他本身?每个人都渴求着被世界认可,所以,我们都在拼命努力,希望以爱来换取爱,以真心换得真心。
我们更愿意以哲学的思考来看待,宝音这一问,也是替我们每个人问了一句:
我们以何种身份,何种方式来对待这个世界?我们一生的意义,又该谁来评判?
也许经历过怎样的惊心动魄,怎样的荣誉与痛苦都只是个经历而已。影片结尾,宝音骑着终于换掉的警用摩托车飞驰在路上,他曾经偷偷爱过的女人已经归去,他最好的兄弟正在回来的路上。
日子仍旧,责任仍旧,人生仍旧。
宝音还是宝音,做过了,放下了,不再提起。他永远不去做英雄和偶像,只安分守己当他的片警。
感谢长生天。